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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没有硝烟的“战场”(二) ...

  •   端木
      跟着“三上”师父进入洽谈室的时候,端木妤的状态完全是懵懵的,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洽谈室非常的正式——长方形的实木桌,两侧摆放着舒适的皮椅,墙上挂着几幅房产相关的证书和荣誉。桌上已经摆好了她精心准备的果盘,还有几瓶矿泉水、计算器和几份空白A4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开始重要事务的紧绷感。
      她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坐。是坐在师父身边?还是坐在角落?是应该靠前还是靠后?她抱着自己的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边缘,目光在几张空椅子之间游移,像个误入成人会议的孩子。
      直到听到尚上赏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往里坐。”
      简单的三个字,为她指明了位置——洽谈室靠里的那个座位,既不是主位,也不是边缘,而是能够清晰观察全场、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的“观察席”。她松了口气,迅速按照指示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将笔记本摊开在桌上,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不久之前,当他们将果盘分别放置在两个洽谈室(一个给房东,一个给客户)之后,她就跟着“三上”师父来到了店门口,等待房东的到来。
      秋日的阳光依旧明亮,照在玻璃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端木妤站在尚上赏身侧,和他一起望着街道尽头,等待着房东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店外的车流声和人声交织成模糊的背景音。她侧头悄悄看了师父一眼,发现他神色平静,目光沉稳,看不出丝毫紧张或焦虑,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这种从容,让她因即将到来的谈判而微微绷紧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些许。
      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谁都没有说话。端木妤抱着自己的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心跳却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平缓下来。师父的沉默和镇定,像一块无形的磐石,为她这个初次经历正式谈判的新人,提供了一种无声的支撑。
      “张哥,这边!” 尚上赏的声音在身边突兀地响起,比平时都洪亮许多,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热情和熟稔。
      端木妤转头,看到师父正用力挥舞着手臂,朝着某个方向大幅度地招手,动作甚至显得有些夸张,像是生怕对方看不见。他的手臂在空中划出清晰的弧线,衬衫袖口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微微滑落,露出手腕上那块有些年头的机械表。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平时略显稀疏的头发似乎都因为这份热情而显得精神了几分。
      这与她印象中那个沉稳、甚至有些寡言的“三上”师父形成了鲜明对比。
      平日里,尚上赏在门店里总是话不多,声音不高不低,讲解专业时条理清晰却从不刻意煽情。他走路步子稳,手势少,连抽烟时都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很少有这样大幅度、近乎张扬的动作。此刻的他,像是突然切换了人格,从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变成了一个热情洋溢的“老熟人”。
      端木妤有些愣神,目光在师父那张难得生动的脸和挥舞的手臂之间来回游移。她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师父所说的“缓气氛”的一部分——用最直接、最外放的方式,打破初次见面的隔阂,让对方在第一时间感受到被重视和欢迎。这种“表演”,是谈判前的第一道润滑剂,也是她从未在培训课上学到的实战技巧。
      她默默记下了这一刻,记下了师父脸上那种刻意为之、却无比自然的热情笑容。然后,她顺着师父招手的方向望去,想看看那个能让师父如此“破例”的房东,究竟是什么模样。
      顺着师父招手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那人身材微胖,肩膀有些佝偻,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POLO衫,下摆松松垮垮地塞在皮带里。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显然经常被翻动。他的脚步匆匆,皮鞋踩在人行道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时不时还抬手擦一下额头。
      走近了,端木妤能看清更多细节:他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光,眉头紧紧蹙着,在眉心刻出两道深深的纹路。眼睛不大,却透着几分焦虑和急切,嘴唇抿成一条线,像是在强压着什么情绪。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紧绷的气息,像是随时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爆发或崩溃。
      他的目光在看到尚上赏挥舞的手臂时,明显亮了一下,脚步更快了几分,甚至小跑了两步。那副急切的样子,让端木妤心里微微一紧——这个房东,似乎比想象中更急于卖掉房子,或者说,更急于解决某种困境。
      “张哥,和你说的东西都带了吧?”尚上赏的声音适时响起,热情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在确认一件重要却又不至于给对方压力的准备工作。
      “带了带了,都带了。”被称作“张哥”的中年男人连声应道,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赶路赶得口干。他拍了拍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动作有些急促,“房产证、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产权调查表,都在里头。”
      他说着,又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目光不自觉地往店里瞟,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者是在确认谈判的环境。那份焦虑和急切,并没有因为尚上赏的热情招呼而完全消散,反而因为即将到来的正式谈判,而显得更加明显。
      尚上赏注意到了他的不安,不动声色地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更加温和:“张哥,先进去坐。外面太阳大,看你这一头汗。洽谈室里备了水和水果,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他没有让端木妤去准备茶水,因为洽谈室的桌上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摆放好了矿泉水和精心准备的果盘。他只需要引导房东进入那个已经布置妥当、氛围舒适的空间,用实际的细节来安抚对方的紧张情绪。端木妤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师父如何用最自然的方式,一步步将房东带入预设的谈判节奏。
      进入店内,端木妤看到“三上”师父先带着房东走过门口的第一间洽谈室。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见里面已经坐着一对衣着得体、约莫四十出头的夫妻——那应该就是老肥带来的客户。尚上赏停下脚步,朝里面微微点头,声音洪亮却不失礼貌:
      “张哥,给您介绍一下,这两位就是看上咱们家房子的客户,王先生和王太太。王先生,这位就是咱们这套房子的房东,张哥。”
      简单的寒暄,点到即止。他没有让双方深入交流,也没有立刻进入谈判状态,而是恰到好处地完成了初次见面的礼节性介绍。房东张哥略显局促地点了点头,客户夫妻也礼貌地起身致意,气氛既不冷场,也不至于过早升温。
      “张哥,咱们先到后面的洽谈室聊,有些细节需要跟您再确认一下。”端木妤看到“三上”师父适时地接过话头,自然地引导着房东,向预先准备好的另一间洽谈室走去。他语气平和,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流程,却巧妙地避免了房东与客户过早的直接接触,也为后续的分别谈判留出了缓冲空间。
      端木妤跟在后面,看着师父流畅的引导和房东逐渐放松下来的背影,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一招——谈判前的“隔离”策略。不让买卖双方过早正面交锋,而是由经纪人分别沟通、摸清底线、斡旋平衡,这是控制谈判节奏的关键一步。
      现在,房东张哥、“三上”师父和端木妤自己,已经在洽谈室里分别落座。房东和师父面对面坐在洽谈桌的两侧,端木妤则坐在靠里的那个“观察席”上,笔记本摊开,笔已经握在了手里,随时准备记录。
      “来,张哥,先擦擦汗,喝点水。”刚入座,尚上赏就开始了他的“暖场”工作。他拿起桌上准备好的纸巾盒,推到了房东面前,然后又拧开一瓶矿泉水,轻轻放在对方手边。动作自然流畅,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在照顾对方的细微需求。
      他接着指了指桌上的果盘,语气轻松:“吃点水果,刚洗的。这葡萄不错,甜得很,您尝尝。”
      房东张哥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局促地拿起纸巾擦了擦额头,又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紧绷的肩膀似乎因为这一连串体贴的小动作而微微放松了些许。他看了看果盘,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点了点头:“嗯,是挺甜的。”
      尚上赏笑了笑,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闲聊般地开口:“张哥,您这赶过来挺远的吧?路上还顺利吗?”
      他没有急着谈房子、谈价格,而是先关心对方的“来路”,用最家常的话题,继续软化房东的防备心理,也为接下来的正式谈判,营造一个更放松、更开放的沟通氛围。
      端木妤坐在一旁,手中的笔悬在笔记本上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师父如何一步步“收服”这位焦虑的房东。她忽然明白,那些看似琐碎的水果、纸巾和矿泉水,以及此刻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寒暄,都是谈判中不可或缺的“软武器”——它们不直接攻击对方的心理防线,而是用温暖和体贴,一点点瓦解对方的紧张和抗拒,为后续的攻防,铺平道路。
      “还好还好,蛮顺利的。”房东张哥又擦了擦汗,脸上的表情松动了几分,但眼神里依然带着急切和探询。他放下矿泉水瓶,身子微微前倾,直奔主题:“这客户什么情况,能出到价格吗?”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像是生怕被客户听到,却又掩饰不住那份对价格的敏感和期待。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节奏略显急促。
      问完价格,他的目光又瞟向端木妤,眉头微微皱起,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另外,这个小丫头是……?”
      他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安静坐着角落、拿着笔记本的年轻女孩。在房东看来,谈判桌上多一个陌生人,尤其是看起来这么年轻的“小丫头”,可能会增加变数,或者泄露他的底牌。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防备,甚至有点“这人靠不靠谱”的质疑。
      端木妤感受到了那道审视的目光,手指微微收紧,但没有贸然开口。她知道,此刻的回答权在师父手里,而她需要做的,是保持安静,不给谈判添乱。
      “这丫头是我徒弟,姓端木,刚来没多久。”“三上”师父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却不失力度。他没有直接回答房东关于客户的出价问题,而是先将端木妤的情况娓娓道来,仿佛这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动作随意自然,像是在和朋友闲聊:“这次正好有机会,就让她旁听学习一下的。”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豪,“她啊,可是新加坡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哦!”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将端木妤的“资历”不动声色地摆了出来。不是“新人”,而是“高材生”;不是“无关人员”,而是“徒弟学习”。既打消了房东对“小丫头靠不靠谱”的疑虑,又为她接下来的在场,赋予了一个合理且不容轻视的身份。
      说完,尚上赏转头看向端木妤,眉头微挑,笑着努了努嘴,示意桌上的果盘:“愣着干啥,水果你也吃啊。”
      这语气,这神态,像极了长辈在招呼自家孩子,随意中透着亲昵。他故意用这种轻松的方式,进一步淡化谈判桌上的紧张感,也让房东意识到,这个“小丫头”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是值得信任的团队一员。
      端木妤接收到师父的信号,立刻会意。她放下笔,伸手从果盘里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冲房东礼貌地笑了笑:“张叔叔好。”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笑容也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怯场。那颗葡萄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仿佛也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谈判,注入一丝温和的甜意。
      “哦,哦,留学生啊,你好你好。” 房东张哥脸上的戒备明显松动了几分,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朝端木妤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似乎对“新加坡留学回来的高材生”这个标签有了新的评估——至少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甚至可能添乱的“小丫头”了。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正事上。他搓了搓手,目光重新转向尚上赏,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那个……客户那边,到底能出到多少?我这房子你也知道,地段、户型都没得挑,要不是急着用钱,我也不会……”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太多“急售”的底牌,突然刹住了话头,端起矿泉水瓶又喝了一口,试图掩饰那份焦虑。可他的眼神,依然死死盯着尚上赏,等待着那个关乎他“钱袋子”的答案。
      “张哥,是这样的。”尚上赏的声音平稳而温和,没有因为房东的急切而乱了节奏。他拿起矿泉水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仿佛在给双方都留出一个平复情绪的缓冲时间。
      放下水瓶,他才继续开口,语速不疾不徐:“客户的情况,在上午我和你打电话的时候,基本也介绍过了的。”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房东,语气诚恳,“他们夫妻两个人带个孩子,正好需要咱们这套房子的户型,学区也对口,看房的时候,女主人对装修风格也挺满意的。”
      他没有立刻抛出价格,而是先强调了客户的匹配度和诚意,让房东感受到“这房子有人真心想要”的安全感。然后,他才轻描淡写地提到价格,却故意将责任和压力转移到了“那边”:
      “至于价格嘛,那边的同事正在沟通的。”
      他朝门口洽谈室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示意客户那边也在进行着同样的“拉锯战”,“有结果了,我同事会过来这边和你沟通的。”
      最后,他给了房东一个明确的“等待”指令,语气里带着安抚和掌控:“你稍安勿躁,我们先坐着等一会的。”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暗含深意。它既给了房东一个“价格正在谈”的希望,又将他暂时“按”在了座位上,避免了过早的焦躁和干扰。同时,尚上赏也在为接下来的斡旋争取时间——他需要先摸清房东的心理底线,才能决定如何与老肥那边“对价”。
      端木妤坐在一旁,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轻轻点着,没有记录什么实质内容,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师父这套“安抚+拖延”的组合拳。她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观察着房东的表情变化,以及师父如何用最平淡的语气,掌控着这场谈判的节奏。

      三上
      陪着端木妤一起做完谈判前的准备——挑水果、摆果盘、确认资料、布置洽谈室——这些看似琐碎的步骤,尚上赏每一步都做得一丝不苟。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谈判的胜负,往往在正式开场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此刻,房东已经接到,两人面对面坐在洽谈室里。尚上赏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尖偶尔轻轻点一下,像是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房东脸上,却不是直勾勾地盯着,而是以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方式,覆盖着对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他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
      但这种“战斗”,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一种更高级的、无声的掌控。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将房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纳入分析范畴:
      房东擦汗的频率比平时高——说明他紧张,或者身体不适,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热;
      房东提到“急着用钱”时突然刹住——这是关键信息,但需要小心求证,不能操之过急;
      房东对端木妤的防备——可以利用“高材生”身份化解,同时让她在场,也能给房东一种“专业团队”的信任感。
      他的语速比平时更慢,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的棋子,落在最恰当的位置。他不再闲聊,而是用最简洁、最有力的语言,引导着话题的走向:
      “客户的情况,上午电话里基本介绍过了。” —— 先确认共识,避免重复。
      “那边的同事正在沟通价格。” —— 将压力转移到“那边”,给自己留出斡旋空间。
      “你稍安勿躁,我们先坐着等一会的。” —— 既是安抚,也是指令。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不是随意乱敲,而是有着自己的节奏,像是在倒计时,也像是在提醒自己:谈判才刚刚开始,不能急,不能乱,要像下棋一样,走一步,看三步。
      端木妤坐在一旁,笔记本摊开,笔握在手里。尚上赏知道她在观察,在学习,但他此刻无暇分心去照顾她的感受。他必须全神贯注,因为房东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都可能成为他下一步策略的调整信号。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他,已经进入了最专注、最冷静的“战斗”状态。不是为了击败谁,而是为了在双方的利益之间,找到一个最稳妥、也最持久的平衡点。
      短暂的沉默后,尚上赏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语速也更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吐出来的:
      “张哥,咱们先再次确认一下。”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房东,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认真,“如果客户出到510万的价格,你这边可以确认签字的吧?”
      他没有用“能不能”、“行不行”这样的疑问句,而是用了“可以确认签字”这样的陈述式表达,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笃定。仿佛这不是一个需要商量的选项,而是一个必须明确回答的、关乎谈判进程的关键节点。
      说完,他没有立刻等房东回答,而是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同样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另外,如果顺利签约,不论最后成交价格是多少,中介费你要支付总成交价的1%,没问题吧?”
      这两个问题,一个关乎房价,一个关乎佣金,都是谈判中最敏感、也最容易引发争执的核心。尚上赏没有绕弯子,没有用委婉的措辞,而是直接、清晰地抛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在谈判的中后期,模糊的承诺和含糊的条款,往往会成为后续纠纷的导火索。他必须在正式进入价格博弈前,将这两个“底线”牢牢钉死。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依然交叠放在桌上,但指尖已经停止了敲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全神贯注的紧绷感。他在等待房东的回答,也在观察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瞳孔的变化、呼吸的频率、手指的颤抖——任何一丝犹豫或动摇,都可能成为他下一步策略调整的信号。
      “能出到510万的价格我肯定签字啊!”房东张哥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甚至带上了几分“这还用问”的理所当然。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死死盯着尚上赏,“问题客户能出到吗?你上午和我说客户只能出到480万,还差30万呢!”
      他特意加重了“30万”这三个字,像是在强调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语气里充满了质疑和一丝被“忽悠”了的不快。上午尚上赏电话里提到的客户“初步意向”,显然被他当成了最终的出价上限。
      但他随即又立刻补充,仿佛生怕因为质疑价格而影响了中介的服务:“中介费肯定没问题的,这个都是说好了的!”
      他的反应完全在尚上赏的预料之中。房东对价格的极度敏感和对“510万”的渴望,都清晰地暴露了出来。而他对“480万”这个信息的执着,也说明他对上午的沟通印象极为深刻,这既是障碍,也是可以利用的锚点。
      尚上赏没有立刻反驳“480万”这个数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质疑的尴尬。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房东的激动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张哥,您别急。”他语气依旧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上午和您沟通的时候,客户的意向确实是480万左右,那是他们最初的试探价,也是咱们谈判的起点。但经过我们同事上午的进一步沟通,客户对房子的满意度很高,尤其是您家的装修和保养,他们非常认可。”
      他巧妙地用“满意度很高”、“非常认可”这些正面词汇,来软化房东对“480万”这个低价的心理抵触,同时暗示“价格有上浮空间”。
      “所以,” 尚上赏话锋一转,目光炯炯地看着房东,“我才问您,如果客户出到510万,您这边是否确认签字。这是一个需要明确的假设,也是我们接下来努力的方向。毕竟,最终成交价,是谈出来的,不是一开始就定死的,对吧?”
      他没有承诺一定能谈到510万,而是将“510万”设定为一个“如果”达成的目标,并将房东“确认签字”的承诺,作为推动客户提价的筹码。同时,他再次强调了“谈”的过程,将房东从对固定数字的执着,拉回到动态博弈的现实中来。
      “嗯,那先等等看那边的情况再说吧。”张哥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眉头依然紧锁。他靠回椅背,双手抱胸,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门口,似乎在等待隔壁传来什么消息。这个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他既希望客户能出到510万,又担心最终的价格会低于预期。
      尚上赏也没有继续施压,而是顺着房东的话,将节奏暂时放缓:“对,咱们先等等。谈判这种事,急不得,得给双方都留点空间。” 他拿起桌上的果盘,往房东面前推了推:“张哥,再吃点水果。这葡萄确实甜,您刚才尝的那颗是阳光玫瑰,还有一种巨峰,您试试。” 用食物转移注意力,用等待消磨焦虑,这是谈判中常见的“冷处理”策略。尚上赏很清楚,此刻的沉默和等待,对房东来说是一种煎熬,但也是一种必要的“冷却”过程——让房东从最初的急切中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心理预期和底线。
      他自己也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咀嚼得很慢,像是在品味,也像是在思考下一步的策略。洽谈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咀嚼声和矿泉水瓶放回桌面的轻响。
      端木妤坐在一旁,手里的笔轻轻点在笔记本上,没有记录什么实质内容,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师父和房东,观察着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变化。她知道,这种沉默不是谈判的停滞,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平静。师父在等,房东在等,另一边的老肥和客户也在等——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一个关键的信号,来打破这种暂时的平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阳光悄悄偏移,洽谈室里的光影也随之变化。尚上赏的目光始终平静,没有催促,没有焦躁,仿佛这场等待,本就是谈判中再正常不过的一部分。
      “吱呀”一声,洽谈室的大门从外向内被推开。老肥手拿两张A4纸和一只黑色水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但手里的纸张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洽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是张哥吧?”老肥朝房东点了点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声音洪亮却不失礼貌,“我叫张壹鸣,是客户这边的经纪人,今天你的房子就是我带着他们去看的。”
      他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没有多余的寒暄,立刻进入正题。他转头望向尚上赏,语气直接而专业:“房东的价格确认了吗?510万签字没问题的吧?”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暗含深意。老肥没有直接问房东“510万行不行”,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尚上赏,既是对自己同事的信任,也是一种策略——让尚上赏作为“维护人”,去确认房东的最终态度。
      “510万肯定没问题,张哥卖房子还是很有诚意的。”尚上赏立马回答,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一丝犹豫。他没有说“张哥说可以”,而是用“肯定没问题”这样的肯定句,将房东的意愿包装成一种既成事实,既给了房东面子,也向老肥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个价格,房东这边已经锁定了。
      “还有谈的空间吗?”老肥继续追问,目光在尚上赏和房东之间快速扫过,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和期待。他没有直接报出客户的出价,而是先问“空间”,这是一种常见的谈判技巧——先探对方的底线,再决定自己的出牌。
      尚上赏的目光望向对面的房东,眼神里带着一种微妙的询问和暗示,仿佛在说:这个问题,得看您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这个“球”巧妙地传给了房东,让房东自己表态,既避免了越俎代庖,也给房东留出了回旋的余地。
      房东张哥接收到尚上赏的目光,立刻坐直了身体,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谈肯定能谈!”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问题现在客户出价多少呢?480万肯定是不行的!”
      他直接否定了上午尚上赏提到的“480万”这个数字,态度比刚才更加坚决。这个反应,既是对“510万”这个目标的再次确认,也是向老肥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480万这个价,免谈。房东并没有完全封死谈判空间,他只是强硬地拒绝了上午提到的那个“480万”的低价,但510万这个数字本身,依然是可谈的。他的态度更像是划出了一条底线——谈判可以继续,但起点必须高于480万,最终的成交价,需要双方都做出让步。
      尚上赏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在老肥和房东之间来回游移。他需要观察老肥的反应,也需要评估房东此刻的强硬态度是真实的底线,还是谈判中的虚张声势。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均匀,像是在倒计时,也像是在提醒双方:谈判才刚刚开始,不要过早亮出底牌。
      “我也知道480万低了点,所以我前面也一直在做客户两夫妻的工作的。”老肥并没有过多耽搁,就将现在的谈判进展向房东一一道来。他的语气诚恳,带着一种“我理解你的立场,但也希望你能理解客户的立场”的平衡感。
      他拿起手中的A4纸,上面似乎记录着客户的详细信息和出价情况,但他没有直接展示,而是用语言清晰地阐述:“他们付款方式非常不错,首付能直接给到70%,钱基本上都在手里,随时能付。剩余的钱是走组合贷款,流程也相对会比较快一些。”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房东,语气加重了几分:“我也听尚总说了,张哥这边卖房是为了回笼资金的。所以嘛,这个客户的付款方式,是非常适合你的。”
      这段话,老肥将重点从“价格”暂时转移到了“付款方式”上,用“高首付、快流程”这个实实在在的优势,来弥补价格上的差距。这是谈判中常见的“价值置换”策略——用非价格因素,来平衡价格上的分歧。
      然后,他才缓缓抛出价格:“另外,价格方面,客户也不是咬死就480万的。经过我们前面的沟通,客户这边加了10万,现在的价格是490万。”
      他特意强调了“加了10万”这个动作,让房东感受到客户的诚意和让步,同时也为后续可能的继续加价埋下伏笔。最后,他用一个开放式的问题收尾:“张哥,你觉得这个价格怎么样?”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将压力重新抛给了房东。老肥没有直接问“行不行”,而是问“你觉得怎么样”,给了房东一个表达意见、提出条件的机会,也为接下来的讨价还价留出了空间。
      尚上赏坐在一旁,目光在老肥和房东之间来回游移。他没有插话,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节奏,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点。他在等待房东的反应,也在评估老肥这套“价值置换+开放式提问”的组合拳,会在房东身上产生怎样的效果。
      "490万不行,肯定不行,还差20万呢。" 只见张哥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两下,显然对这个价格很不满意。他的声音比刚才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仿佛490万这个数字是对他房子的某种贬低。
      老肥没有因为房东的拒绝而慌乱,反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换了个角度,抛出了一个开放式的问题:"那张哥,你觉得客户这个付款方式的话,什么价格你能接受呢?" 这个问题很巧妙。他没有继续纠缠于490万是否合理,而是将焦点转移到"在客户现有付款条件下,房东的心理价位是多少"。这既给了房东一个表达诉求的机会,也为自己后续的斡旋提供了更明确的目标。
      张哥沉默了几秒,眼神飘忽了一下,似乎在快速计算着什么。然后他摇了摇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他没有直接报出一个新价格,而是选择了"考虑"。这个反应很有意思——它既表明房东对490万的不认可,也暗示他并没有完全关闭谈判的大门。他可能在权衡付款方式的优势与价格之间的平衡,也可能是在试探老肥和尚上赏的反应,看看他们是否会因为自己的犹豫而主动让步。
      老肥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他爽快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行,那你和尚总聊,我这边也再去和客户那边沟通一下的。"
      他朝尚上赏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出了洽谈室,轻轻带上了门。这个动作很关键——他将房东和尚上赏留在了一起,给了"维护人"一个单独与房东沟通、摸清真实底线的机会。同时,他也给自己留出了空间,去试探客户的最高承受价。
      洽谈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尚上赏看着房东,没有立刻开口。他知道,此刻的沉默,往往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房东需要时间思考,而他,需要观察房东思考时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来判断对方真正的底线在哪里。
      尚上赏知道,接下来,他这个“维护人”的表演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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