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梦》伍清芷

2、第 2 章

　　次日清晨，昨天下雨，而今朝是个明媚的日子。此庵位于劳山通幽之处，其时已开春，金陵城中花海拥簇，这山中的野花也异常烂漫。入山以来，春的气息更是浓郁，雾气蔼蔼，云层仿佛更湛蓝蔚明，山中景致妍秀柔美，小采薇从幼时开始，时常与父亲、母亲外出踏青，她虽生长在深闺之中，但也算亲近自然，每次看到这样的美景，她总是兴奋而惊异。所以昨日虽在车马之中，她仍然会细致地观赏这沿途的景致。
　　太阳逐渐升起，妍夫人与尼僧住持一同步出庵外，她们一边注视着周边的风景，一边闲事话常。昨日在来途之际，妍夫人一行是绕着一条比较曲折的坡道上行，在这坡道之中，已临近庵门，有一间较为别致的房屋，此前来的时候，感觉那房屋周边野草荒芜，似是没有什么人迹，可昨天一看，那周围的茅草好像清理干净了，这样式也较往时整洁，妍夫人一时好奇，就询问道：“那间房屋为何看着跟往时不一样了呢？”住持回答：“这间房屋是一位得道僧尼居住，她长年在外云游，数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会在这里住下。”
　　“原来如此，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此僧尼应该就是此行所要寻觅的高人。”夫人心里暗暗想，于是又跟住持说道：“那劳烦师姑您为我引荐，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寻一位得道高僧，带小女潜心修行，让她调理身子，方能使我心安呢！”
　　“贫尼愿为一试，若小姐与她素有师徒之缘，万事也当稳妥。”
　　“那就有劳师姑了。”
　　于是，住持吩咐女弟子去请这尼僧。须臾，女弟子返回，复告知，那位尼僧此刻正在打坐，暂不能见客，午憩之后再觅良时。夫人寻思着，“恐怕这位尼僧不便走出户外，既是我们诚心恳请，为表心意，理应上门求见。”于是，她就说道：“既是如此，我们午时以后，再前行拜访吧。”
　　夫人回到庵内，跟着尼僧们诵了一会儿经。采薇这会也用过早膳了，就来寻母亲一起到外边漫步，看看这四周的景致。看到女儿如此热爱自然，夫人觉得这清幽之地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个好去处。她们一同外出，陪同的女弟子带她们到庵内后山，她们攀到较高之处，极目远眺，前方金陵城的静谧妍丽，尽收其中。在这登高之处，所见浮云飘荡，雾气迷蒙，一览无余，那青山连绵，群峰浩渺，葱郁佳木，层层叠叠，看得是让人心情愉悦呀！夫人就问女儿：“薇儿，如若让你在这地方居住，你可愿意？”小采薇回道：“娘亲，这里确实非常美丽，可是如果是我一个人住，那不行，如果是爹爹娘亲陪我一块儿，那真极好。”夫人听完，不知是喜还是忧，只能微微一笑了。女弟子这时候为她们介绍了这方圆十多里的各样奇特的景致，比如在某时西峰的云霞会状如何物，在某时东边飘着大雨之际而相邻的侧峰却是金光照耀，又或者，那瓢泼大雨仿佛从天上直流而下的巨大瀑布等等，女弟子绘声绘色的讲解引起了她们极大的兴趣，连侍女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女弟子还说道：“夫人要寻觅的这位尼僧，她素喜清净，有一位至交好友，那是一位女道长，听闻这位女道长是某位官宦之后，出身颇高贵，曾经是宫里的娘娘，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皇宫，本意是要出家修行的，机缘巧合跟随了一位道姑，往时只要这位师伯祖尼僧云游回来，这位女道长就会前来与她相聚。她们相识于少女之时，交情匪浅，夫人您看，这远处的山峰那有一座道观，听闻那峰上总是云雾缭绕，彩霞弥漫，如烟雨般迷蒙，此峰距离我们这并不很远，翻个山头就到了，虽说常人担心迁居深山幽深之处，人迹罕至，但据我所知，这位女道长所住之道观，乃是她的家族为她所建，之所以选择在此地建观，是因其祖籍在此，她的家族至今在京城还是有土地与宅院的，只是她早已视富贵为浮云。当年她执意修行，连官家也只能由其而去，听说她脾气古怪，性情时而刚烈，又时而平和，让人捉摸不透，倒是跟夫人寻觅的尼僧是莫逆之交呢！”
　　妍夫人回道：“既然是权贵后裔，又曾是皇家娘娘，想来平时应该有人护卫，不然独自一人在这深山修行，碰上萧条的严冬，万一缺衣少食的，又怕流民盗贼扰犯，想来诸多不便呢，她的身边应该也有些女弟子或者侍女服侍吧？”
　　女弟子答道：“这娘娘修行，是要为官家祈福，自然是有人服侍的，至于护卫，听说是有数个女护卫，个个武艺高强，骑射技艺精湛，而且这位娘娘少时就爱习武，自然也有自保之力。”
　　已近午时，饭菜也早已备好，妍夫人一行也回庵里了。今日的午餐依然丰盛，糖醋萝卜、香椿豆腐干、鲜炒时蔬、八宝饭、南瓜汤、还有馒头跟杂粮粥，这些都是小采薇爱吃的，吃毕，以茶漱口之后，她们就回屋稍作歇息。
　　春之际，万物复苏，一切欣欣然，这午后的日子也长。稍作休憩以后，妍夫人打算带上采薇去拜访那位尼僧了。来到那房屋的院门前，女弟子首先进去通报，随后，老尼僧亲自出来迎接妍夫人与小采薇。老尼僧一开口，虽其年事已高，但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其容光焕发，精神劲头十足。
　　老尼僧道：“夫人早上本要拜访，是贫尼不便接待，望夫人海涵。不知夫人想要见贫尼，所为何事呢？”
　　老尼僧果然快人快语，说话做事没有迟疑与含糊。妍夫人回道：“师太好，此次探访，属实冒昧。妇人有不情之请，这是我女采薇，她从小体弱多病，但聪明活泼可爱，前段时日，她莫名咳血，我与夫君找医官尽力救治，当时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位来自青城山的道长，他建言，小女此次病愈之后，可寻访得道高僧，跟随其静心修行，为其强身健体之故，故我恳请师太能收小女为徒，如能成就此事，妇人感激不尽。不知师太有没有什么心愿，我一定会尽力满足您的愿望。”
　　老尼僧听完以后，唤小采薇上前开来。采薇毫不扭捏，也不胆怯，直径往师太跟前凑，还满怀好奇，满面微笑。她向屋内四周环视了一下，看到房间的向南之位供着佛像，佛像前有烛台、檀香、青铜香炉、鲜花，还有水果。采薇站到了师太旁边，仔细地端详着她的样子。这位老尼僧年纪大约在五十左右，肤色是古铜之色，想来是多年出门云游的关系，清瘦，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目光如炬。
　　老尼僧也在观察小采薇，她觉得这女孩清秀俊俏，活泼可爱，虽然带有一丝病容，但不妨碍她的精气神，这形神与气韵还是颇得她的青睐的。不过她也认为，眼下这孩子的身子骨，确实需要调理一番，需潜心静养，修行内外家的功夫，她多年出门云游，恐不能长期教导她，但是又于心不忍，恻隐之心有所触动，转又想着，或许命中注定有这一场师徒之缘，不便推脱，且她的至交好友，就是那位修行的皇家娘娘，颇好武艺，即使她将来出门游历，也能托付于她的这位道友，想来她的朋友跟自己一样，有着菩萨心肠，不会置他人于不顾。其实，老尼僧看起来颇严肃，但实际上她心地善良，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这场师徒之缘是命定的安排，那也不用犹豫了。于是，老尼僧直接说道：“这孩子看着天资聪颖，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天真可爱，我甚是喜欢。如此，甚好，贫尼一定静心教导，让其潜心静养，务必助其，修行适宜，强身健体。我并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欲望，个人贵在修行，启智而灵明，至于夫人所说心愿，吾之愿，也不过是希望为后世修福，别无他想，夫人不必忧虑了。”
　　“承蒙师太的照例，妇人感激不尽。”
　　“夫人不必拘礼，那从明天起，就让这孩子与我同住吧，夫人可先返回府中，修行之事，操之不急，夫人逢初一十五到庵里进香之际，可探望小姐，除此以外，还是让小姐学会独自一人面对生活中的种种繁琐之事，修行贵在坚持，夫人可逢初一十五，为小姐捎来古文典章，自古以来，无论从文抑或习武，无论出世抑或入世，习得学问，亦同等重要，夫人可随心安排。”
　　“如此，甚好，师太之大恩，永不能忘，妇人一定谨记师太之教诲。”
　　小采薇行完拜师之礼后，便随母亲一起回庵里了。此时暮色四合，晚霞染红了天空，在这渺远辽阔的天幕之中，那灿烂的云霞与葱郁的林木、连绵的青山多么让人心旷神怡！光阴荏苒，时光会悠悠一去不复返，但青山浮云常在呀，那恒常不是一种美吗？那流动的迢迢浮云，那万古长青的群峰始终都在，为世人昭示出一场场的浮世盛宴。总而言之，此刻的小采薇是愉悦的，妍夫人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今日的晚膳，妍夫人决定亲自下厨，让女儿再尝尝自己的手艺，也对庵中上下，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意。
　　小采薇自然也要去凑热闹的，她玩心颇重，在这个年纪还是会保有孩童的天真烂漫，事实上，即使她将来长大成人，她也一直保持这样一种天真可爱，至善纯良。晚膳以后，妍夫人与小采薇在房屋休憩，不知是不是因为明日即将别离的缘故，如果说午间是让某件事情尘埃落定，而心中石头放下，能暂时舒缓一口气。那么晚间的氛围，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毕竟，过了今夜，这别离时分就要来临了。
　　妍夫人伸过手去，宠溺地抚摸了一下小采薇的脸颊，感叹道：这可爱而稚嫩的小脸蛋，如瀑的秀发，甚好，这性格纯良至善，稚气未脱，就算长大，恐性格也不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如此叫我好不担心。你要坚韧刚强一些，即使母亲与父亲不在你身边，不能时常探望你，你也要懂事知道吗？不知你不在为娘身边的话，为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说完之后，竟难以抑制住悲伤，簌簌落泪。众仆妇与侍女们看到这样的情景，也忍不住一起落泪。小采薇虽然一向少不更事，活泼烂漫，可看到大家都有些伤感，她也忍不住啜泣起来，半晌，她慢慢地仰起脸来，静静地看着母亲，这时母亲也停止了幽咽，母女俩就这样相顾无言，默默地坐着。
　　众人正在烦忧之际，这天也下起了瓢泼大雨，阵阵的山风呼啸而来，忽然这山间气温就骤然降下，雨声、庵外的瀑布激流之声混在在一起，更让人忧愁了。
　　须臾，住持尼僧吩咐女弟子过来，告知妍夫人，外间佛堂之处，尼僧们在做功德，此刻正在诵经，如若夫人想在返程前再为女儿祈福，可至佛堂处供花礼佛。妍夫人恰好心情郁闷，想着安抚内心之焦虑，就允诺，稍息休整，便过去。诵经之声一直在持续，在这夜雨时分，此情此景，难免增添了一丝丝的惆怅。即使是心肠颇硬之人，也不能不被这舐犊之情所动容。夫人过去佛堂之后，仆妇们开始收拾整理，小姐随行的衣服、锦囊、宝贝儿、书籍典章、字画等等都要留下，其他的细软则需分门别类，一一整理。
　　雨慢慢停了，又见微月，夜也逐渐深了，其时，月亮西沉，妍夫人做完功德以后，返回房间，检查了一下明天出发的行李等等，再去看采薇之际，发现小采薇早已睡下。她静静地看着女儿秀丽可爱的脸庞，暗暗地在心里发誓：“我定要护薇儿周全，愿祈神明能够庇护。”然后抱着小采薇也睡去了。其实，妍夫人依然辗转难眠，夜不能寐。就这样似睡非睡地到了后半夜，再过不久，天也将亮了，鸡鸣声渐起。
　　拂晓时分，佛堂的诵经声又照例响起。这庵内外，景致雅致，天色将明，日光之照耀又遍及了万物，今日是晴朗的一天。在这深山之中，飞鸟疾驰，流云空荡，草木葱茏，清晨绽放的花儿，颜色各异，有红的、粉的、白的、黄的、紫的，总而言之，万花竞妍，万物复苏。妍夫人早早醒来，外出观赏到这样的景致，心情豁然开朗许多。她想着：“幸好逢初一十五，还能过来探望薇儿，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做母亲的，如果总是在儿女面前忧忧戚戚，一定会影响其情绪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多多鼓励薇儿，让她能够适应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如此想来，妍夫人的心绪也安宁了些许。
　　住持尼僧此刻在佛堂为小姐与夫人念经祈福，那庄严肃穆，很是让人安心。早膳依旧是精心准备的家常菜式，饭桌上有八宝粥、酱菜馒头、水晶韭菜饺子、还有白菜豆腐汤，以及各种新鲜的果物。住持尼僧为夫人践行，且保证只要小姐在这庵中附近，一日跟随师伯祖尼僧修行，就一定多多关照小姐所需，让夫人不必挂念。夫人谢过住持尼僧，再次叮嘱采薇注意事宜，承诺会尽快返回，且多嘱咐下人捎来庵中一应所需，如此一切交代完毕以后，终于是要启程返还了。
　　小采薇这时候懂事地让人心疼，她明白一时半会不能见到母亲了，也不知道母亲再度返回之际，父亲是否会一同前来。她也不知道，未来她会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在这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机遇，这一切都是未知的，但她强忍泪水，告知母亲；“娘亲，我不会忘了您的嘱托的，您一定要尽快回来看我哦！”夫人看着如此懂事可爱的女儿，眼泪又忍不住溢出，她拿起手绢擦拭了眼角的泪珠，紧紧抱住采薇，在场的尼僧们与仆妇们无不动容。这时，主持尼僧拿出了一个桃木葫芦与一串沉香念珠，还有一个檀木的锦盒，双手递予夫人，说是可作护身之用，且平时可将这桃木葫芦装进这锦盒之中，而这沉香念珠则可以时常佩戴。妍夫人谢过尼僧的心意，最后再跟女儿叙些话语，待仆役们与武行们至此处，一切准备妥当，便离去了。
　　小采薇目送着母亲离去，那前行的马车扬起了尘土，那尘土弥漫，又迷离了她的双眼。其时，她的贴身小侍女掏出了蚕丝的手绢，想要帮小主人拭去泪水，住持尼僧也轻轻地抱住小采薇，带她回庵里了。
　　夫人一路奔波向前，终于在日暮时分回到了府中。侯爷此前早已收到消息，早早返回府中，静候夫人，且吩咐下人准备丰盛晚膳，为其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