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梦》伍清芷

3、第 3 章

　　话说小采薇返回庵中，不久住持尼僧就带着她以及她的诸多行李一起到了老尼僧那边。老尼僧早已等候多时，小采薇一进门，就诚惶诚恐地来到她的跟前，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在主持尼僧的主持之下，小采薇行完了拜师礼。老尼僧示意，她可以暂时退下了，现如今，老尼僧需要修行打坐。小侍女将行李收拾妥当以后，陪同小主人出门漫步。她们还是照例到庵的后山那，此处花团锦簇，浮云游荡，景色实在幽美。她们主仆二人坐在岩石之上，旁边有青草从，看着那青草随风飘曳，小采薇思绪甚多。旁边还有激流的瀑布，瀑布之下，溪水泛着盈盈晶亮，山泉飞瀑，还有葱郁的高大林木，这些良辰美景倒是能舒缓小采薇心中的忧郁。须臾，她拿出了父亲留给她的笛子，父亲精通乐器，从小在父亲的调教之下，她也颇通音律。她奏起了一曲思乡之情，那款款的衷情由此而诉。其实，她并未离开原乡，她还在金陵，但是父母在，便是原乡，父母不在，她就觉得，远离了她的原乡。小侍女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知道小主人的喜好，当她吹笛的时候，小侍女就在一边轻轻打着节拍，配合小主人的节奏，两个人此刻能够彼此相依，总算是一件欣慰的事情。小采薇此次离家不过几日，可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想来在这幽深、景色宜人之所，也更利于身体的恢复吧！她虽年纪小，但也出落得俊秀妍丽，这气韵与美貌，可谓让人赞叹不已。小侍女说道：“小姐，您这技艺是越发娴熟啦，这笛声如此动听，如老爷听到，一定很赞许呢，不枉费平日老爷对您的栽培，而且我们小姐出落地，那跟夫人活脱脱的一个样儿，美人儿，纵是谁见着这秀丽无双的小姐在岩边吹笛奏乐，一定会被打动的！”
　　“杏儿，你这小碎嘴哟，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什么人呀？爹爹不在，我正伤心呢，你哪壶不提提哪壶。”采薇回应道。
　　“好吧，我的小姐，我话不该，说到这上面了，您正是思念夫人、老爷之际，我不该揭您的伤疤，是我说错了。”
　　“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再欣赏一会这里的风景就回去吧，师父该用午膳了，再晚回去可要耽搁事情。”
　　当她们回到之际，发现老尼僧早已备好饭菜，也是小采薇爱吃的食物：韭菜大包子、八宝饭、香椿豆腐、鲜笋蘑菇汤，土豆炖茄子、还有清炒时蔬。老尼僧考虑到小采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特定准备了较丰盛的午膳。她平时一人独食，可吃不了这么多。采薇觉得，师父待她真好，往后应该由她来做饭，好好孝敬师父，但是自己也没有真正下过厨，恐难成行呢！老尼僧看出了她的思虑，说道：“吃吧，孩子，长身体最重要，你母亲就是为了让你身体康健才在此修行的，咱们总不能本末倒置吧？你们来陪伴老尼，老尼倒也觉得另有一番欢乐，你不必拘谨，吃吧！”
　　小侍女率先接过了话：“谢谢师姑，师姑，以后您不必动手，我娘亲是府里的厨娘，我从小耳濡目染，把我娘的看家本事都学到了，您瞧着，我以后天天给您跟小姐做好吃的。您先动，我们小姐可不敢在您前头动手呢，小姐，您也快快落座吃饭吧，这都是您爱吃的，您试试。”
　　于是，师徒几人就其乐融融地吃完了这顿饭。饭后，小侍女烹饪了茶水，服侍小姐与老尼僧用茶，一并去收拾饭桌了。夜凉如水，小采薇望着圆月，又再次忆起不在身边的父母，这之后，她夜里也是辗转难眠，多有思虑，此处不再一一记叙。
　　每天拂晓之际，老尼僧便早早起来诵经，但她并不要求小采薇一起做功课，只是让她到院里练习一些强身健体之功，并且安排其在晨功之后，需要诵读四书五经以及古典诗词文章。这老尼僧原来是商贾之后，家族一直经营织布生意，可她多半对行商之事没有什么兴趣，倒是颇好专研武术与诗文。这诗文与武术，抑或说从文或习武，看似两条不同的悖谬的路子，但在老尼僧身上却彰显地尤为恰当。她自小跟着家族走南闯北，家族在很多省份也开了商行，从小见多识广，游走于江湖，甚至黑白两道，所以练就了她一身的本事。她既有胆识，又颇有勇气，人们总以为商贾之家，三教九流，并不很重视诗文的教化，其实恰恰相反，老尼僧的父亲，反而很希望他们的家族之中，能够有人跻身官场，扬名立万，为家族添光。所以，从小老尼僧的父亲就请私塾先生为孩子们开蒙，一直很重视诗文的教化。老尼僧幼时至青年时代，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从文或者习武了，并没有很专门研习与经营商道之事。她有一个哥哥，父亲原先指望老尼僧的哥哥可以通过科考，步入官场，从此平步青云，谁想一场来势汹汹的疟疾竟要了她兄长的命。兄长过世以后，她的母亲因为忧伤成疾，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就这样撑了三年之久，其母亲也撒手人寰。父亲痛心不已，无力再支撑家族的商业之事，将经营权全权交给了其他几个叔伯兄弟。她变卖了部分产业，给父亲在金陵的乡郊置换了一个宅子，父女二人就这样回到了金陵老家。父亲届时已经五十有余，经历妻子与儿子的相继过世，他的精神也备受打击，一下子更为苍老了。虽落魄至此，但他们还是能够雇佣仆役与仆妇们来照料饮食起居等诸多事宜，叔伯兄弟们也将股份之相应盈利转赠予他们父女二人，日子虽清简朴素，倒也能平淡度日，可精神的创伤却是难以忍受的。老尼僧的父亲始终郁郁寡欢，坚持了五年之久，在六十大寿刚过的第三个月，也相继离她而去了。老尼僧料理起丧事也已经轻车熟路，她看似无悲无惧的表情之下，隐藏了巨大的忧伤。这种忧伤不能为人所诉，不能与外人道之，因为那些悲喜并不相通，那是一种巨大的虚无与空洞，它彻底席卷了身体的五脏六腑，它如万虫啃噬般钻心难受，简直没有语言再能形容这种锥心之痛。料理完父亲的丧事以后，她将宅院售出，也遣散了府中的仆人们，径直往南方而去。她减去了自己的青丝，穿起了男装，也由于她从小习武，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即使在荒郊野外，在深山老林之中，偶遇匪兵与盗贼，也能凭借其智慧与勇气将其一一击退。至于她为什么要往南方而去？可能冥冥之中有此机缘吧，她向南向水而行，在水草丰茂、溪流清明之处获得了自身的安宁，宽慰了那颗因为失去所有亲人的淡漠而忧愁的心。数年来，她遇到了很多奇妙之事，也有好几次濒于生死一线间。譬如她也因为吃了不洁的事物而染上疟疾，就在她奄奄一息以为终于要奔赴黄泉与亲人相见之际，一位好心的游医拯救了她，还教会了她辨识基本的药草，能够抵御诸如风寒、热感之类的疾病。她因此学会了医术，也在后来持续的游历中以一己之力帮助了那些深受疾病困扰而又无力医治的穷苦病患。譬如她在灾情严重的洪涝之地，凭借昔日商行的人脉人情，帮助了当地受灾的百姓。譬如她在河流沿岸，救下了一位因为被情郎抛弃而欲寻短剑的女子等等，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让她感受到，原来相助他人，不求回报竟然让自己处于一种幸福的源流，她也因此找到了生存的意义，而再度焕发了生机。经过数年的游历，当年亲人全部离去的痛苦逐渐在其心头释怀，有时候抬头望望西沉的凉月，低头俯看清澈的溪流，攀爬陡峭的山峰，穿越一片又一片麦田的时候，她也会感慨人生无常。在一个凉爽的秋夜，入山渐深，秋风萧瑟，黄叶飘零，雾气迷蒙，她行至一间寺庙，遇到了一位道行颇深的尼僧，本来只是想夜宿此间，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结果跟这位尼僧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老尼姑温和平淡，情绪柔和，给她准备了非常丰富的斋饭，有笋干炒茄子、香椿豆腐丸、腊八粥、冬瓜紫菜汤、酱萝卜，还有热气腾腾的大包子，食用斋饭的时候，她忽然间热泪盈眶，好像吃到了熟悉的味道，是母亲做的饭的味道，这是自失去亲人，漂泊了数年之后，她从这位尼僧身上，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那尼僧的一笑一颦，那言语中的温和平淡，以及那饭菜的味道都让她难以自持，瞬间泪洒当场。此时的老尼姑见其落泪，也并未多多言语，只是微微将其拢入怀中，示意其勿要悲伤。自此以后，她停止了漂泊，留在了这间寺庙，跟着这位尼僧修行。一转眼，五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位老尼姑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给老尼姑办完丧事以后，她就回到了金陵，在此间房屋住下，每次回来，与相识于少女时期的那位修行的道姑娘娘相聚，短暂居住一段时间后，又再度出门远行。至于她们少女时期是如何相识的，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此处不再一一详叙。
　　所以老尼僧想到家人之时，想到那前尘往事，遂觉得小采薇在这样青春少艾的年纪却只能离开父母，难免生恻隐之心。所以她决定好好照料这个孩子，直到她再次离开之前，且即使她离去，她也打算找那位道姑娘娘，代为照管。想到这，她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