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NPC的不合理日常》自眠山

3、Chapter 3

　　晚上八点，是岑书白晚饭后的散步时间。

　　天色是浑浊的深蓝，像被水稀释过的墨汁，还未完全浸透夜色。这是一条很久没走的僻静小路，巷子里仅有的几盏路灯都早早亮了，撒下一圈圈淡黄的光晕，在地面投下昏暗摇曳的树影。

　　岑书白站在路口，微微皱眉，握紧口袋里的右拳，微长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她并不害怕，只是每每回忆起都感到难言的恶心和粘腻。

　　那是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晚上，就在这里。

　　一个在巷子阴影里站姿怪异的男人，向她伸出一只手试图拦住她，她惊了一下便快速绕过了。她看见男人奇异的表情，茫然混合着奇异的兴奋。她这才发现他的裤子拉链是打开的，另一只手也并非插在兜里。

　　她吓了一跳，但大脑空白不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跑回家后才想起来报警。警察来得很快，像是看见老熟人，安慰了几句“有精神疾病史”、“家属也不容易”，例行公事般训诫一番，说已经通知了家属严加看管。

　　不了了之。

　　后来听说不少附近的住户都碰到过这人，最后的处理结果也差不多，毕竟他只是一对可怜老人的神经病儿子，为难人家又有什么用呢？

　　妈妈叹了口气，说人没事就好。

　　是的，没事。

　　这应该是没事的定义，因为整件事发生后，一切都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世界照常运转，她照常上学，小区的人们远远绕开四处游荡的病人。

　　只是她再也没走过这条路。

　　她再也没有走过小巷。她再也不会和陌生男人擦肩而过。她。

　　她其实也生活如常。

　　只是后来...她知道了这是小说世界。

　　她忽然感到荒谬。

　　这件事，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为了铺垫男主英雄救美？为了点缀青春疼痛背景板而存在的，毫无逻辑的丑陋片段？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把我牵扯进来，为了什么我要活在这种恶心的世界里。

　　熟悉的烦躁和灼烧感又从胃部升腾起来，她忽然明白了这是愤怒。

　　她压抑着这无法发泄的愤怒，一步步前进，很快就看到了小巷的出口，听到了不远处明亮的主路上传来车流声，像另一个世界安稳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像鞋底摩擦砂砾的声音。

　　岑书白猛地回头，身体绷紧，口袋里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准备随时挥出一拳。

　　身后空无一人。

　　“喵~”

　　她愣住，愤怒的情绪卡在了胸口，缓缓消散。

　　一只狸花猫轻盈地跃过了矮墙，双眼像两盏小灯，淡定地瞥了她一眼，带着某种好奇与试探的意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岑书白站在原地。

　　不是他。
　　或者说，他果然不在这里了。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松开的掌心中有几个半月形的浅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走向了不远处飘着关东煮香气的便利店，暖黄色的灯光在夜色中像一小瓣沙糖橘。

　　拎着一袋零食回到家时，妈妈也才刚到家，窝在沙发里刷短视频，外放的声音热闹又嘈杂，是一些夸张的罐头笑声和洗脑神曲。

　　“我回来了。”她低着头穿拖鞋。
　　“买了什么呀？”妈妈头也没抬。

　　“薯片，可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你怎么回来了？”岑书白把零食放在桌上，有些明知故问。

　　“表哥的事情弄完就回来了呀，你也不用担心他了，一点误会估计明后天就回学校啦。”妈妈暂停了短视频，抬头看她，“我就说嘛，我们小野怎么会是坏人，今天一听到消息你叔叔和我就去找人找关系忙一天了，还好最后没事。”
　　岑书白把刚买来的可乐放进冰箱，问：“他都要吓坏了吧，到底什么原因呀？”
　　“没什么事情的呀，就让他以后不要讲脏话了，那些人莫名其妙的，不过这个习惯也确实不好，现在都是外星人才这样子的。哎呀，这次教训教训他也好，你叔叔老担心他学坏。”

　　妈妈果然也知道外星人的存在。
　　岑书白动作微微一顿，默默记下说脏话这个特征。

　　“还是仔仔好，不用妈妈操心。妈妈给你削个梨。”妈妈起身到厨房削梨。

　　“说起来......”岑书白放完可乐，从橱柜里拿出果盘，不经意问道，“我刚刚不是去买东西吗，走到那边才想起来，好像很久没看到那个神经病了，是不是终于搬走了啊？”

　　......

　　小群消息亮起的时候，孟悠然刚刚洗完澡。

　　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用毛巾将头发擦到半干，然后将护发精油均匀涂抹在发中和发尾，再用冷风吹干，接下来是睡前护理：爽肤水、精华、眼霜、面霜，每一步都有轻柔的手法和固定的顺序。最后是身体乳，从脖颈到脚踝，一寸皮肤都不能遗漏。
　　容貌保养从来都是一项费时费力的事务，开始得越早越好。在母亲的督促下，她从十二岁就耳濡目染地掌握了这套知识，不管学业多么繁琐，她都每天坚持完成这套养护流程。

　　你以后会感谢我的。这是妈妈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脸上骄傲的神色带有一种先知般的笃定。

　　可惜的是，妈妈不会知道，正是这样的培养，让她在这本校园言情小说里，永远无法成为女主。

　　她是标准的绿茶女配。
　　那种家境优渥、长相出众、成绩尚可、擅长察言观色、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却永远得不到男主真心的美丽女配角。她的存在是为了衬托女主的真善美，是为了制造一些不痛不痒的误会，是为了在适当的时机黯然退场。

　　手机屏幕在洗手台上亮起又暗下，提示着小群里的新消息，但她甚至有些懒得点开。

　　岑野是人也好，是外星人也好，又能怎样呢？世界如何变化，都与她无关，对她的处境都不会有任何帮助。

　　从一开始，她和她们，就是不一样的。

　　她们都是不愿成为女主的女主，潜在的天命之女——

　　岑书白原本拿的是和男主欢喜冤家的剧本，与男主从针锋相对到彼此心动，可她却太过骄傲了，不愿屈居人下，不肯示弱一点，拒绝了安排；安怀珍则走的是励志复仇路线，被校园霸凌后减肥变美打脸所有人，可她偏偏死也不肯减肥；辛桃更是荒谬，她居然只是觉得剧情太羞耻，没有办法做到对高冷男主死皮赖脸地倒追。

　　可是，然后呢？拒绝之后，她们又得到了什么？

　　岑书白在剧情设定的压制下依然是第二；安怀珍连想上一个舞蹈节目都要托父母四处求人；辛桃更是各方面都平庸得很，根本无人在意。

　　如果她们当初选择了当女主，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如果。

　　如果，我能当女主，我能得到整个世界的权力，我愿意示弱讨好，我愿意保持身材，我愿意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可是幸运从来没有降临在我的身上。

　　我最可悲，也最可笑。

　　孟悠然走出浴室换上睡衣，卧室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将镀上柔和的光晕。望着那光晕怔愣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在桌面上再次亮起，这次她没有置之不理。

　　点进群聊，辛桃也发了个链接，和自己发的那个差不多，只有简单的三言两语，配图也都是无关的，似乎一个人在公众场所的凭空消失根本无人在意。这样的内容作为一则关于地铁失踪的报道，简短得近乎敷衍了。

　　其他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岑书白简单说了几句，替岑野报了平安，表示还有些事不方便微信聊，约好了明天的见面。除此之外都是安怀珍聒噪的一惊一乍，看似抱怨实则炫耀地重复着排练的辛苦和校方的挑剔。

　　孟悠然整理好书桌，戴上真丝眼罩准备睡觉的时候，一个模糊的关联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像水底的鱼影，倏忽即逝。
　　她连忙拉起眼罩，重新拿起手机，上拉了群里的聊天记录。

　　辛桃：「【网络链接】年轻男子地铁通勤途中失踪，警方介入调查。」
　　辛桃：「事件发生的日期是3月4号，就是开学一个多礼拜的样子。」

　　3月4号......那不是？
　　她迅速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印象中的模糊信息，果然一下子弹出了不少新闻，她随手点进了最上面一条。

　　——《沈明川惊现新柳市地铁站！低调出行引猜测，疑似为新剧体验生活？》
　　报道的配图时间同样是3月4号。

　　孟悠然的手指停在屏幕上，许久没有动作。

　　沈明川，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影帝如今与自己同龄。按常理，以他的外貌、才华、知名度，他本该是这本校园小说里最耀眼的男主角，是所有剧情环绕的中心。但命运的诡谲之处正在于此

　　——他不是男主。

　　所以，他不重要。

　　在这个世界，他更像一个华美却遥远的背景装饰，而不是活生生的人。他的存在显然被有意淡化了，关于他的媒体报道都显得克制而简短，他的公众活动似乎也经过某种无形的筛选，为了给真正的男主让出舞台中心的位置。

　　这是她和岑书白在对比分析了数十部类似作品框架后共同得出的结论。沈明川和她们一样，都是背景板的一部分，用于提升这个世界格调与真实感的奢华点缀，而非参与主线剧情的角色。

　　可现在，这个本该远离主线剧情、只在背景设定里偶尔出现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这样一个巧合的时间地点。

　　这不合理。

　　孟悠然放大新闻里模糊的配图。照片是地铁站里的抓拍，一身灰色，戴着黑色鸭舌帽，画面模糊看不清脸，但五官过于优越，再加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独特气质，可以确认是沈明川本人无疑。

　　这个世界，好像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不对劲。

　　孟悠然下意识点开了岑书白的聊天框，想和她讨论自己的新发现，但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条件出色却无法成为主角的沈明川。
　　和她，很像。

　　这是岑书白所不能明白的。

　　她和沈明川，都是这个糖水故事里，被特意设置好的、用来填充背景却不准僭越的精致道具。
　　现在，他越轨了。事情过去月余，沈明川依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这一次，世界终于发生了与她有关的变化吗？

　　孟悠然缓缓放下手机，坐起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灯牌彻夜不眠，在远处明明灭灭地闪烁，映照着冰冷而虚幻的天际线。

　　那颗埋藏在身体深处的少年野心，像是被反复踩灭而变得冰凉的灰白色余烬，又重新迸发出了一颗细微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