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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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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风裹着桂花甜香,卷过老宅的青砖黛瓦,司机把车稳稳停在门口时,朱红大门正敞着,门口侍立的佣人见了陆星燃,忙躬身问好:“大少爷回来了。”
陆星燃推开车门就往里冲,定制校服的衣角被风掀得翻飞,嘴里还嚷着:“沈斫,快点!去晚了桂花都被爷爷养的那只老母鸡啄完了。”
刚跑进垂花门,就看见正厅的紫檀木八仙桌旁,坐着几位长辈。陆星燃的爷爷奶奶正靠在太师椅上说话,老爷子手里把玩着一对包浆温润的核桃,老太太手边摆着一盘刚剥好的松子;陆星燃的父母坐在下首,正翻看山区帮扶项目的报告,见他跑进来,母亲笑着抬眼:“慢点跑,别惊着你爷爷。”
陆星燃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的张扬敛了大半,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先给爷爷奶奶鞠了一躬:“爷爷,奶奶。”又转向父母喊了声“爸,妈”,伸手就想去抓桌上的松子,被老爷子用核桃轻轻敲了下手背。
“多大了还毛毛躁躁。”老爷子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醇厚,目光却落在跟在陆星燃身后的沈斫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被儿子儿媳收养的孩子,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形挺拔,眉眼清俊,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目光垂着,浑身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老爷子的视线在沈斫身上缓缓扫过,从他紧扣的袖口,到他垂在身侧却稳如磐石的手,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意。这孩子看着沉着冷静,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局促,不像那些攀附陆家的小辈,要么谄媚要么拘谨。他身上藏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底子,那是一种经历过风雨才有的内敛,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像是埋着燎原的火种,假以时日,说不定未来无限可能。
陆星燃见状,忙拽了拽沈斫的胳膊,大大咧咧地介绍:“爷爷,这是沈斫,以后就跟着我了。”
沈斫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声音清朗又不失礼数:“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好。”
老太太早从儿子儿媳那里听过沈斫的事,此刻笑着招手:“孩子快坐,一路累了吧?星燃这皮猴,没欺负你吧?”
“没有。”沈斫应声,目光落在老太太手边的松子上,又很快收回。
陆星燃的父亲放下手里的报告,语气温和:“小斫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你叔叔阿姨常年在山区,多亏你陪着星燃。”他是A市有名的儒商,身家丰厚却从无半分张扬,待人接物向来谦逊。
老爷子没再多说,只是将那对核桃转得更快了些,眼底的赞许又深了几分。
“行了,让他们年轻人去玩。”老太太摆了摆手,“桂花都开了,星燃惦记着做糕呢。”
陆星燃早等不及了,扯着沈斫就往院子里跑:“走,捡桂花去!”
老宅的后院栽着几棵上了年纪的桂树,金黄的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像铺了层碎金。陆星燃扒着树枝晃悠,花瓣簌簌往下掉,落了他满身都是。沈斫拎着竹编小篮站在树下,抬手接住一片飘到鼻尖的桂花,声音淡得像风:“别晃,小心摔下来。”
“怕什么。”陆星燃低头冲他笑,“小时候我爬这树掏鸟窝,爷爷追着我打,最后还是奶奶护着我。”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乖乖停了晃悠,折下最繁茂的一枝递过去,“喏,这枝开得最好。”
沈斫接住花枝,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没在意。他从口袋里摸出副手套递过去,尺寸刚好贴合陆星燃的手掌——是特意照着他的手型准备的。
陆星燃套上手套,弯腰捡桂花,心里莫名踏实。他想起昨天在学校,隔壁班的富二代凑过来巴结,笑着说:“燃哥,以后多带带我们,你可是陆家独苗,A市谁不给你面子。”又瞥了眼不远处的沈斫,意有所指地问,“燃哥身边这位,是跟班?”
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怼了回去:“放什么屁,沈斫是我陆星燃的人。”
那时候他没细想这话有什么不对,现在看着沈斫低头收拾花枝的背影,心里却隐隐有点发闷。他甩了甩头,把那点莫名的情绪甩开,扯着嗓子喊:“沈斫,捡完没?我饿了!”
沈斫回头看他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只应了声:“就好。”
进了厨房,沈斫系上围裙,筛洗桂花、拌糖腌渍、揉面擀皮,动作熟练得不像话。陆星燃靠在门框上看着,忽然问:“你怎么什么都会?”
沈斫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着案板上的面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喜欢,我就学。”
陆星燃没听懂这话里的深意,只嗤笑一声:“算你有点良心。”
桂花糕蒸好的时候,满厨房都是甜香。沈斫端着蒸笼出来,陆星燃伸手就去抓,被他抬手拍了下手背:“烫。”
他拿过筷子,夹了一块吹凉,递到陆星燃嘴边。陆星燃张嘴咬了一大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沈斫看着他嘴角沾着的糕屑,抬手替他擦掉,指尖擦过唇角的瞬间,陆星燃的动作顿了顿,心里那点闷意又涌了上来。
他没躲,只是飞快移开视线,含糊嘟囔:“张叔说今年桂花比往年旺。”
沈斫收回手,指尖还留着他唇角的温度。他看着陆星燃故作镇定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落寞——陆星燃是陆家的大少爷,是A市众人巴结的对象,鲜衣怒马,无忧无虑;而他,不过是被收留的孤影,只能拼尽全力,才能守在他身边,护他岁岁无忧。
正厅传来老爷子爽朗的笑声,夹杂着家人的闲谈,桂花的甜香漫过厨房,和着暖融融的烟火气,缠缠绵绵的,像化不开的网。
夜色漫进老宅的雕花窗棂时,老爷子忽然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越过满桌的桂花糕,落在正默默替陆星燃挑走糕点碎屑的沈斫身上,声音沉缓有力:“小斫,跟我来书房一趟。”
陆星燃正咬着桂花糕,闻言含糊地抬眼:“爷爷,你找他干嘛?”
“大人谈事,你少掺和。”老爷子瞥他一眼,起身往门外走,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在夜色里敲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斫放下手里的银质小叉,冲陆星燃点了点头,才快步跟上去。
书房里燃着淡淡的檀香,书架上摆满了线装古籍,老爷子坐在红木书桌后,指腹摩挲着桌角那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他年轻时打拼留下的印记。他没急着开口,只是看着沈斫垂手立在桌前,脊背挺直,眉眼沉静,浑身上下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定力。
半晌,老爷子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磨出来的锐利:“你跟着星燃有些年头了。我看他对你的依赖,比对我们这些长辈还要重几分。”
沈斫垂眸,没应声。
“星燃是我们陆家的长子嫡孙,”老爷子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外面多少人盯着他,盯着我们陆家的位置,削尖了脑袋想巴结,想攀附。那些人对着他笑,转头就可能在背后算计。你既然在他身边,便帮我多留意着点,别让他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这话明里是托付,暗里却是敲打。
沈斫这才抬眸,对上老爷子的视线,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几分郑重:“我知道。”
老爷子没接话,反而话锋又转,慢悠悠地问道:“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藏着十足的试探。他倒要看看,这孩子跟着星燃,到底是真心护着,还是想借着陪伴的身份,顺势进陆家的公司,谋个前程。
沈斫眼底掠过一丝波澜,却很快平复下去,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沉稳:“我打算先去外面历练几年,靠自己闯闯。”
老爷子闻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假。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意味,只缓缓道:“好。有志气。年轻人,是该自己闯闯。”
他抬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墨玉平安扣,递到沈斫面前,玉质温润,触手生凉,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物件。
“拿着。”老爷子的声音缓了些,指尖摩挲着平安扣的边缘,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斫,“这是我年轻时戴的,保平安。你护着星燃,我信你。但记住,陆家的门,不看身份,看本事;陆家的东西,也不是白拿的。你出去历练也好,守在星燃身边也罢,都得记着自己的本分。”
这话一半是叮嘱,一半是警告,轻飘飘落在空气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看似信了沈斫要出去闯的话,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旁敲侧击——好好护着星燃,做好你该做的事,别学那些人动歪心思,否则,他这双看透人心的眼睛,绝不会放过。
沈斫伸手接过平安扣,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份托付,更压着一份警示。他握紧了平安扣,低声道:“谢谢爷爷。”
“去吧。”老爷子挥挥手,视线落向窗外的夜色,声音淡了下去,“别让那小子等急了。”
沈斫转身走出书房,刚到门口,就看见陆星燃靠在廊柱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看见他出来,陆星燃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他,眉头皱着:“我爷爷没为难你吧?他那人,说话可凶了。”
沈斫没应声,只轻轻摇了摇头,垂着手往衣兜里放平安扣时,指尖触到那片冰凉的玉,老爷子的话忽然就像沉在水底的石子,一下下硌着他的心脏。陆星燃对他的那些占有与控制,那些“你是我陆星燃的人”的笃定,像一张细密的网,看似将他牢牢裹住,内里却又空落落的,网不住半分真切的回应——陆星燃从没想过这网的尽头是什么,只当他是理所当然的归属,而他,却像被网住的飞鸟,明知笼外有更辽阔的天,偏偏贪恋着网里那一点暖,忘了自己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他往后退了半步,不经意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落在陆星燃带着关切的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疏离。
陆星燃没察觉这细微的变化,只松了口气,把手里的桂花糕往他嘴边递:“甜的,尝尝。”
沈斫偏头躲开了,喉结轻轻滚了滚。他看着眼前鲜衣怒马的少年,看着廊下灯笼的光漫在他发梢,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是啊,老爷子说得对,人得守好自己的本分。陆星燃是云端的月,是陆家捧在手心的珍宝,而他不过是仰望着月亮的尘埃,不该痴心妄想,去触碰那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光。
“不用。”他的声音淡得像夜风,“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