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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留客雨 ...

  •   第2章留客雨

      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但此刻让白雁骨髓发寒的,是巷口那柄朱红油纸伞,和伞下谢道玄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

      “这位姑娘,雨夜独行,可是迷路了?”

      “需要在下,送你一程么?”

      他的声音不高,在绵密的雨声里却清晰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霜的冰针,轻飘飘地扎过来。

      白雁的右手还紧握着那枚染了她体温的玉板,藏在袖中。左手下意识按住了后腰,确认匕首还在。

      对方孤身一人,伞下姿态放松,看似毫无防备。但谢家的人,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恰好”出现?

      巧合是情报行当里最不值钱也最危险的东西。

      “不必。”她的声音冷淡,试图从墙边站直身体,维持最基本的体面,“惊扰公子,这就走。”

      她挪动脚步,想从另一侧离开。湿滑的青石板让她动作有些滞涩。

      “走?”谢道玄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依旧轻佻,“姑娘从我家墙头翻出来,弄得一身狼狈,怀里还揣着我谢家的东西……这就想走?”

      白雁脊背一僵,脚步顿住。他知道。他不仅知道她从哪里来,甚至可能知道她怀里有什么。

      她缓缓转过身。谢道玄已经收起了伞,随意靠在巷壁,任凭雨水打湿他昂贵的锦袍。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右手上。

      “我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白雁稳住声线,大脑飞速运转。否认是最低级的选择,但此刻需要争取时间,观察,“我只是路过避雨。”

      “避雨?”谢道玄往前走了一步,巷子很窄,这一步瞬间拉近了距离。他身上传来极淡的酒气,混合着一种冷冽的檀香。

      “避雨避到我院子里,还避出了一场大火,惊动了半个颍昌府的衙役?”他微微歪头,语气近乎天真,眼底却毫无笑意,“姑娘这雨,避得可真是惊天动地。”

      白雁的心沉了下去。火已经烧起来了,官府已经到了。她成了从凶案现场逃逸、还疑似纵火的第一嫌疑人。而眼前这个看似纨绔的谢家大少,是目击者,更是苦主。

      “令姐的事,我很遗憾。”她抬起眼,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属于“弟弟刚失去姐姐”的痕迹。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愤怒欲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谢道玄的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讥诮的笑意覆盖。

      “遗憾?”他重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是啊,我也很遗憾。遗憾没能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有这般利落的手段。”

      白雁彻底明白了。这不是巧合,更不是偶然的盘问。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堵她。他未必认定她就是凶手,但她一定是关键,是线索,是可能撕开真相裂口的那个点。

      而她怀里的玉板,就是最大的物证。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她再次强调,身体已经调整到最佳的防御和发力姿态,目光扫向巷子另一端,计算着逃脱的可能性。雨水能掩盖踪迹,也能让她滑倒。

      “路过的人,不会认得我阿姐的书房位置。”谢道玄的声音陡然压沉,那股轻佻劲儿像潮水般退去,“更不会在她咽气前,刚好在她身边。我闻到风里有新鲜血气的味道,还有……她常用的雪中春信的墨香,现在正从你身上散出来。”

      白雁瞳孔微缩。她的外衫,在书房翻滚时,确实蹭到了翻倒的砚台!

      “把东西交出来。”谢道玄伸出手,掌心向上。那不是请求,是命令。雨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那姿态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或者,我让后面巷口的两位官差大哥来请你交。”

      白雁猛然回头,果然看见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已立着两道披着蓑衣的身影,手按在刀柄上。退路已绝。

      前有谢道玄,后有官差。她被困死了。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冲撞。

      交出玉板?那她就彻底失去了唯一的筹码和谜题钥匙,只会成为可以随时被捏死的蝼蚁。

      不交?现在就要面对官府的缉拿和刑讯,杀人纵火的罪名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谢道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困兽最后的挣扎。他不再催促,但那股无声的压迫感,随着时间流逝和雨声敲打,越来越重。

      就在白雁指尖几乎要松开,绝望开始蔓延时,谢道玄忽然又开口了,声音恢复了几分先前的随意,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我也很好奇。一个身手不错的生面孔,为什么偏偏在今夜,出现在我阿姐身边。就好像……有人特意要把你送到她面前,送到那个时刻一样。”

      白雁浑身血液几乎倒流。

      嫁祸。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高价报酬,通关文牒,恰好不喜人打扰的时间……一切的一切,都像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委托她的人,根本不在乎玉雕的下落。那人要的,就是让她成为杀死谢云舒的替罪羊!或者,至少成为一个吸引所有火力的靶子!

      看她脸色骤变,谢道玄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了然,随即又被更深沉的迷雾覆盖。他忽然向前,一把扣住了白雁的手腕!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他外表看起来的养尊处优。

      “看来,我们都不想让你落在官府手里。”他贴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气息拂过她湿冷的耳廓,“因为那意味着,你背后的人,和我阿姐真正的死因,可能就永远石沉大海了。”

      白雁挣扎,但他手指如铁钳。

      “松开!”

      “松开?”谢道玄低笑,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姑娘,你现在是我的客人了。要么,跟我回谢府,我们把今晚的事好好聊聊。要么……”

      他瞥了一眼巷口逐渐逼近的官差身影。

      “你现在就可以喊冤,试试看颍昌府的衙役刑讯逼供的本事,是不是更适合你。”

      绝境。两个选择,都是深渊。

      但谢道玄的话,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至少现在不相信她是真凶,他要的是她背后的线索。跟他走,意味着更直接的危险,但也可能有一线查明真相、摆脱污名的生机。

      官差的脚步声清晰起来。

      谢道玄不再给她时间,拽着她,转身就朝谢府侧门的方向走去,力气大得她踉跄了几步。他对着巷口扬声道:“王班头,辛苦!府里进了个小毛贼,已经逮住了,我带回去自家处置,不劳衙门费心了!”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世家公子哥儿漫不经心的调子。

      白雁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向那扇此刻宛如巨兽之口的侧门。经过那两个官差时,她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甚至巴结的笑意,冲谢道玄拱手:“谢公子您受累!有事尽管吩咐!”

      权力。这就是世家的权力。一场可能轰动颍昌的命案,一个嫌疑重大的逃犯,他三言两语就能轻描淡写地抹成“家事”,截留下来。

      侧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雨夜和外界。门闩落下的声音,沉闷得像敲在白雁心上。

      谢府内部并未因大小姐的骤逝和一场火而彻底大乱,仆役们低头疾走,神色惊惶但有序,可见治家严谨。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悲戚和不安,灯笼的光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一片惨淡。

      谢道玄没有去往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前院灵堂方向,而是拽着她,穿过几条曲折昏暗的游廊,走向府邸更深处。他的手掌依旧牢牢箍着她的手腕,温度透过湿冷的衣物传来,不容挣脱。

      最终,他在一栋独立的、看起来像是书房或客院的小楼前停下。推开门,里面陈设清雅,但此刻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灯。

      他一把将她推进去,反手关上门,落下锁。

      “在这里待着。”他松开手,背对着她,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那份强撑的从容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沉默了许久。

      白雁揉着发疼的手腕,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声,“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官府?你就不怕我真是凶手?”

      谢道玄没有回头。

      “凶手不会蠢到被人当刀子使,还浑然不觉。”

      他转过身,脸上已没有了丝毫笑意,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深藏的悲恸。此刻的他,与巷口那个轻佻的纨绔判若两人。

      “你接到的委托,每一个细节,说出来。现在。”他走到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抬眼看向她,眼神像漆黑的深潭。

      房间内,灯火摇曳。雨敲窗棂。

      而门外的谢府,丧钟已然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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