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未歇》墨泠弦

10、两处潮头

　　住院的第三天，沈父的精神比前两日好了一些。医生调整了用药方案，并嘱咐要减少情绪波动，多静养。早晨的阳光透过病房的百叶窗，在洁白的床单上切出一道道温暖的条纹。沈砚舟坐在床沿削苹果，果皮一圈圈垂落，空气中弥漫着果香与淡淡的消毒水味。

　　陆承骁提着保温桶进门，桶里是堂嫂一早熬好的瘦肉粥。“趁热喝点。”他把粥盛进碗里，递到沈父手边。

　　沈父接过，微笑道：“麻烦你了。”

　　“应该的。”陆承骁的语气依旧简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周到。

　　沈砚舟看着这一幕，心底泛起细密的暖流。这几天，陆承骁几乎包揽了所有外勤——买药、送饭、与医生沟通、安排陪护轮值，他像一条静默的河，把琐碎而沉重的事务稳稳地托住，让沈砚舟能集中精力在父亲身边。

　　上午，沈父睡了一觉。沈砚舟与陆承骁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窗外的河面在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

　　“预展的准备，会不会因为我耽误太多？”沈砚舟低声问。

　　陆承骁摇头，“副手能盯住现场，远程也能协调。你父亲现在更需要你。”

　　“可你那边如果出状况……”

　　“有状况我会处理。”陆承骁看着他，眼神笃定，“你不要背着两边的压力。”

　　沈砚舟没再说话，只把头轻轻靠在陆承骁的肩上。这个动作很轻，却像在长久紧绷的弦上，拨出一个安稳的音。

　　然而，安稳在京市的那一端被突来的电话打破。

　　下午两点，陆承骁正在远程查看展馆监测数据，手机响起，是副手周叙白的声音，语气急促：“陆老师，三号展厅的恒温机组报警，温度波动超出安全值，有几幅刚运到的绢本画可能有风险！”

　　陆承骁的眉心瞬间锁紧，“现在数据多少？”

　　“温度最高飙到二十六度，湿度降到四十二，已经在影响画面涂层。”

　　“立即启动备用机组，关闭受影响展区通道，不要让参观预演的人员靠近！”陆承骁的声音冷而不乱，“我马上联系设备方，远程指导你们调校参数。”

　　他挂断电话，迅速切换到设备监控系统，手指在平板上飞快地滑动，调出机组运行日志。情况比预想中棘手——备用机组的启动延迟了五分钟，这意味着部分绢本画的颜料层已出现微不可察的干裂迹象。

　　陆承骁立刻拨通设备厂商的应急热线，与技术员逐项确认调节步骤，同时让周叙白带人用遮光布与临时加湿装置围住风险区域。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但紧绷的下颌线条透露出罕见的焦灼。

　　处理完第一轮应急措施，他才想起给小城这边打个电话。电话接通时，沈砚舟正在给父亲换药。

　　“我这边出了点状况，预展设备临时故障，需要我远程指挥处理。”陆承骁的语气尽量平稳。

　　沈砚舟握着药袋的手一顿，“很严重吗？”

　　“暂时控制住了，但需要盯一段时间。”

　　“那你要回去吗？”

　　陆承骁沉默片刻，“我先处理好这里，再看情况。你安心照顾叔叔。”

　　挂断电话，沈砚舟看着病床上闭目养神的父亲，心里泛起复杂的滋味——他既担心京市的展览，也担心陆承骁会被这场风波牵制，更担心自己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依旧让对方分心。

　　傍晚，陆承骁的远程指挥持续了将近三小时。备用机组的参数终于稳定下来，监测曲线缓缓回到绿色安全区。周叙白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陆老师，幸亏你反应快。”

　　“后续二十四小时盯紧数据，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陆承骁揉了揉眉心，身体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稍稍松弛。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京市的夜景。灯火如潮，车流像不息的河。他想起小城河湾的弧线，想起沈砚舟靠在他肩上的温度。此刻的他，被两股潮头夹在中间——一头是家庭与责任的牵念，一头是事业与声誉的考验。

　　他拿起手机，给沈砚舟发了条信息：“这边稳住了，你放心。”

　　几乎是立刻，沈砚舟回过来：“你也保重。”

　　短短四个字，像河面上漂来的灯盏，让他在冷硬的夜色里感到暖意。

　　夜里，沈父醒来喝水，见沈砚舟还在灯下整理陪护记录，便轻声道：“承骁是个能扛事的人。”

　　沈砚舟抬头笑了笑，“嗯，他一直在扛。”

　　“你们这条路不容易。”沈父的目光深远，“但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愿意与你同舟的人，很难得。”

　　沈砚舟没有答话，只把脸埋进手掌，任由心里的潮声一遍遍冲刷。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京市，陆承骁依旧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看着展馆监控画面里静立的古籍与画卷，脑海里却浮现出小城病房的灯光与河水的气息。

　　他清楚，这场预展的风波只是开始。日后他们要面对的，不只是设备的故障或家庭的疑虑，还有更汹涌的潮头。但只要沈砚舟在，他就不会在这条长河里独自撑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