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未歇》墨泠弦

9、两岸潮声

　　清晨的医院像被一层静谧的白笼罩，走廊的灯光清冷，消毒水的气味若有若无地渗进鼻腔。沈砚舟扶着父亲办理住院手续，陆承骁跟在旁边，帮忙拎着简单的住院用品。护士站的电子屏闪着排号信息，脚步声与低语交织成一种属于医院的节奏。

　　沈父被安排进一间朝南的病房，窗外能看见远处河湾的弧线。病床上的他被护士叮嘱着躺好，手臂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进血管。沈砚舟站在床边，看着父亲闭目养神，心口像压了一块浸了水的棉。

　　“你回去休息一下。”陆承骁低声说。

　　沈砚舟摇头，“我想守着。”

　　“轮流守，不然你撑不住。”陆承骁的语气不容置喙，却依旧温和。

　　堂哥已在附近租了短租房，陆承骁便陪沈砚舟过去安顿。那是一套临河的旧公寓，家具简单，却能听见窗外日夜不息的水声。陆承骁把沈砚舟按在沙发上，“你睡会儿，我去买早餐。”

　　沈砚舟想拒绝，可身体的疲惫早已渗进四肢，他闭上眼，没多久便陷入浅眠。

　　醒来时，日头已斜。陆承骁坐在窗边的椅上看手机，见他睁眼，把一碗热粥推到面前，“喝点东西，再去换班。”

　　沈砚舟坐起身，接过粥碗，指尖触及瓷壁的温热，像抓住了一丝安稳。

　　与此同时，京市的陆母正坐在书房里，与陆承骁通电话。

　　“你真的要在那边待那么久？”陆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冷静中带着一贯的掌控感。

　　“预展的设备运行已安排好，短期内不会出问题。”陆承骁站在临时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城市的车流，“砚舟的父亲情况不好，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扛。”

　　“他是他，你是你。”陆母的语调依旧平稳，“你这样做，公司那边会有人议论，合作方也会觉得你分心。”

　　陆承骁沉默片刻，“我做事的原则，不会因为议论改变。”

　　“原则？”陆母轻笑一声，“你所谓的原则，是把私人情感放在责任前面。承骁，你该明白自己的位置。”

　　“我的位置，也包括护住我在意的人。”陆承骁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硬度。

　　陆母停顿了几秒，“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但我要提醒你，有些关系是跨不过现实的。你将来要走的路，不能被一时心软打乱。”

　　“我会衡量。”陆承骁说完，便结束了通话。

　　他站在窗前，目光穿过楼宇的缝隙，望向南方。他知道母亲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陆家在京市的圈子里，婚姻与伴侣的选择往往牵涉利益与体面。而他此刻的选择，无疑是在那条规矩分明的航道上，划开了一道不被预设的口子。

　　小城的夜色比京市更柔缓。沈砚舟在医院陪到晚间，沈父精神尚可，两人聊了几句闲话。

　　“你跟承骁……”沈父忽然开口，语气依旧平缓。

　　沈砚舟握着父亲的手，没有回避，“我们是认真的。”

　　沈父看着他，目光像在翻阅一本旧书，“他很好，只是你们的世界不一样。我怕你将来会受委屈。”

　　“我知道。”沈砚舟低声道，“可我也知道，没有他，我在这段日子里会更难。”

　　沈父没再劝，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就走稳些，别让自己后悔。”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陆承骁仍在客厅整理展览的远程监控数据。见到沈砚舟，他放下手里的平板，“今天医生怎么说？”

　　“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配合用药。”沈砚舟在他对面坐下，声音有些哑，“我爸其实明白我们的事，只是担心。”

　　陆承骁看着他，“他的担心，也是我们的现实。”

　　“你会怕吗？”沈砚舟抬眼。

　　陆承骁静了静，答：“怕，但不会退。”

　　窗外河水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像一条不息的脉流，把两座城市、两种生活、两份责任连在一起。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起，彼此要面对的不只是感情的考验，还有来自家庭、社会与自我的重重潮声。

　　而他们能做的，只是在各自的岸边守着信号，等到同船的那一刻，再一次撑篙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