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未歇》墨泠弦

12、逆流而上

　　京市的清晨带着一贯的干冷，雾霾像一层薄纱笼在楼群之间。陆承骁坐在临时办公的会议室里，面前的投影幕布上循环播放着事发时段的监测数据与现场照片。公司内部审查小组的三位成员分坐两侧，神情严肃。

　　“根据技术部的分析，备用机组启动延迟是软件响应逻辑的缺陷，并非人为操作失误。”陆承骁的语气平稳，将每一个细节拆解给在场的人听，“我们在事发后十五分钟内完成了参数回稳，并对所有展区进行了二次检测，目前没有不可逆损伤的报告。”

　　组长点头，但仍追问：“但舆论已经发酵，公众不会只听技术解释。对外口径要更严谨，也要有人为此负责。”

　　陆承骁抬眼，“如果是流程责任，我作为空间规划与现场总协调，接受处分。”

　　散会后，陆承骁独自留在会议室，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他知道，这件事的影响不会止于一次处分——在文化与艺术领域，信誉是比合同更脆弱的链条，一旦断裂，要花数年才能修复。

　　手机震动，是陆母的信息：“晚上回家吃饭，有客人。”

　　他盯着那行字，心口泛起熟悉的压迫感——所谓的“客人”，多半是她为他物色的、符合家族利益与圈层体面的对象。

　　同一时间，小城的医院里，沈父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杯温水。沈砚舟推门进来，把刚买的药放在床头柜上。

　　“今天气色不错。”沈砚舟笑着坐下。

　　“嗯，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如果指标稳定，可以考虑回家调养。”沈父放下杯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市？”

　　沈砚舟一怔，“我还在想。”

　　“承骁那边在风口上，你不能一直守着我。”沈父看着他，目光澄澈，“感情不是守出来的，是一起走出来的。你回去，让他知道你不是在等他解决一切，而是愿意与他一起扛。”

　　沈砚舟沉默了片刻。父亲的话像一盏灯，照见了他一直回避的事实——他怕回去面对那些舆论与压力，怕自己成为陆承骁的额外负担。可正如父亲所说，真正的支撑，是在对方最需要并肩的时候，不退。

　　他深吸一口气，“我打算后天回去。”

　　沈父笑了笑，“这就对了。”

　　傍晚，陆承骁回到家。客厅里已摆好餐具，陆母坐在主位，旁边是一位穿着米色套装的年轻女子，气质端庄，笑容恰到好处。见到陆承骁，陆母介绍：“这是林律师的女儿，林沁。刚从国外读完艺术管理，对展览策划很有想法。”

　　林沁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陆先生，久仰。”

　　陆承骁礼貌地与她握手，脸上的表情没有多余的温度，“谢谢阿姨安排。”

　　饭桌上，话题在艺术项目与行业趋势间游走，林沁谈吐得体，偶尔将话题引向陆承骁的工作，言语间带着明显的亲近之意。陆母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不言而喻的期待。

　　陆承骁大多时候只听不说，偶尔应答一两句，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饭后，他借口公司有事提前离开。坐在车里，他握着方向盘，胸腔里像堵着一块冷硬的铁——他知道母亲在用最体面的方式切断他与沈砚舟的可能，而这种方式，比直接的反对更锋利，因为它包裹在“为你好”的外壳里。

　　小城的夜色在河面上铺开，沈砚舟收拾好行囊，把父亲的嘱咐与叮嘱一一记在心里。堂哥开车送他去车站，路上两人聊着家常。

　　“你回去好好跟承骁说，别各自憋着。”堂哥叮嘱。

　　沈砚舟点头，“我知道。”

　　火车驶出站台，窗外的灯火渐次拉长成线。他看着那片熟悉的夜色被抛在身后，心里的那道堤坝似乎被父亲的几句话冲开了缺口——他不再只想做被保护的人，他要去做那个能与陆承骁并肩抵御潮水的人。

　　京市的夜依旧喧嚣，陆承骁处理完最后一份审查报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机屏幕亮起，是沈砚舟的信息：“我后天回去。一起走完这段路。”

　　他睁开眼，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停顿，像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窗外霓虹闪烁，他第一次在冷硬的都市夜里，感到那条长河的另一端，有人在逆流而来，与他同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