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未歇》墨泠弦

14、并肩于浪

　　京市的深秋像一把钝刀，把天空削得又高又冷。清晨的阳光从公寓的落地窗斜照进来，在浅灰色的地毯上拖出长长的光斑。沈砚舟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被褥还留着一点陆承骁的体温。他起身走到客厅，见陆承骁正站在窗前打电话，背影挺拔，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辨出是在与展馆的技术组确认次日的设备复检安排。
　　“……备用机组的响应逻辑要重写，不能再有延迟窗口。”陆承骁的语气像雕刻石料，冷硬而无懈可击。
　　沈砚舟轻手轻脚地去厨房烧水，想着等他打完电话再一起吃早餐。水壶的咕嘟声里，他听见陆承骁挂断电话，转身朝厨房走来。
　　“今天要去公司开复检评估会。”陆承骁走到他身后，伸手替他拉开椅子，“你呢？”
　　“我去‘拾遗文化’，那边也在做预展的补充陈列，有几件刚修复好的明代信札要重新拍照归档。”沈砚舟坐下，把昨晚准备好的面包推过去，“我们各自忙，但晚上一起吃？”
　　陆承骁看着他，眼神里有浅浅的笑意，“好。”
　　这一顿早餐吃得安静却安稳。陆承骁穿上深灰西装外套，沈砚舟则选了一件米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温润而沉静。两人一起出门，电梯下行的几分钟里，谁都没有说话，却像把昨夜的承诺与体温一起带进了白昼的冷空气里。
　　陆承骁到公司时，前台姑娘笑着迎上来，“陆总，林小姐已经到了，在您常坐的会客区等。”
　　他脚步一顿，心口像被细针刺了下——不用问也知道，这是陆母的又一次“偶遇”安排。他压下心头的抵触，走进会客区，果然见到林沁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她穿着剪裁优雅的驼色套装，妆容精致，见他进来，立刻起身微笑。
　　“陆先生，真巧。”林沁的语气自然得仿佛真是巧合。
　　“林小姐。”陆承骁礼貌地点头，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找我有事？”
　　“刚好有个国际巡展的项目在筹划，涉及古建筑空间改造，我觉得您的团队很合适，就想先聊聊思路。”她将一份策划案推过来，指尖纤长，动作间带着训练有素的得体。
　　陆承骁接过，只翻了两页便抬眼，“项目方向不错，但目前我的团队在内部审查期，不适合接新的对外业务。”
　　林沁笑容不变，“审查只是暂时的，您的专业能力业内公认。况且，这项目与文化遗产有关，我觉得您会感兴趣。”
　　他沉默片刻，将策划案放回桌面，“谢谢推荐，我会转给业务部评估，但不参与前期洽谈。”
　　林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没再坚持，只换了话题聊起最近的展览趋势。陆承骁大多时候倾听，偶尔回应一两句，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可他清楚，这段“偶遇”的每一帧都可能被有心人拍下，成为舆论联想的素材。
　　果然，下午就有人在行业微信群里发出偷拍的照片——陆承骁与林沁并肩而坐，茶香氤氲，背景是公司的会客区。配文写着：“陆承骁新欢？林律师女儿跨界策展，关系不一般。”
　　消息像滴入油锅的水，很快在圈内扩散。沈砚舟刷到时，正在“拾遗文化”的修复室里为信札编号。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手指僵了下，心口泛起一阵闷意。这几张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把一次礼节性的会面拍得像私密约谈。他深吸一口气，关掉群聊，把注意力重新投到手里的纸页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几张照片就乱了阵脚。
　　下午的拍摄工作进行得细致而缓慢。明代信札多为册页，纸质脆弱，墨迹在强光下易晕散。沈砚舟戴着棉质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页页摊在定制的无酸托纸上，用自然光加柔光罩进行拍摄。林疏月在一旁负责记录元数据，不时与他交换对字迹与纸纹的观察。
　　“这几封信的笺纸是松江棉纸，纤维长，韧性好，但墨色含铁，容易氧化。”沈砚舟低声说，用软毛刷轻轻拂去页角的微尘。
　　林疏月点头，“拍完这套，预展的文献板块会更有说服力。”
　　沈砚舟笑了笑，“我们做这些，不只是为了展，也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古人写信时的心意。”
　　拍摄持续到傍晚。收工时，主管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砚舟，刚才有媒体打电话来问你与陆承骁的关系，说网上的照片引起了关注。”
　　沈砚舟神色不变，“我只是拾遗文化的实习生，负责文献拍摄。我和陆老师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没有其他关系。”
　　主管看着他，眼里有一丝赞许，“我信你。你们的专业态度，是这次预展的底气。”
　　回公寓的路上，沈砚舟收到陆承骁的信息，只有简短一句：“看到了，别理。”
　　他回：“我在做该做的事。”
　　几秒后，陆承骁发来一张截图——是展馆技术组发来的复检合格报告，所有展区温湿曲线稳稳落在绿色区间。附言：“我们守住了。”
　　沈砚舟看着那行字，心底的热流一点点漫上来。外界的潮声再高，只要他们在专业与情感上守住底线，就不会被冲散。
　　预展的媒体通气会定在三天后。这是事故后第一次公开露面，合作方与主办方都希望借此重建信心。陆承骁原本想让副总主持，但审查小组建议他亲自出席，以显示对事件的重视与整改的决心。
　　通气会前一天，沈砚舟接到“拾遗文化”主管的电话：“砚舟，明天预展的文献导赏环节，我们希望你来做主讲之一。你的修复经历和专业解读，能让观众更信服。”
　　沈砚舟愣了愣，“我？”
　　“对，你的讲述有温度，也扎实。何况，外界既然有猜测，不如让事实说话。”
　　他答应下来，并在当晚与陆承骁商量第二天的站位与流程。陆承骁听完，只说：“我们各讲各的部分，但在开场与结束一起上台，让他们看见我们是一起的。”
　　次日，展馆多功能厅座无虚席。媒体镜头从四面八方对准舞台，闪光灯连成一片海洋。陆承骁与沈砚舟并肩走上台时，台下的窃语像潮水般涌动——这是事故发生后两人第一次同框出现在公众面前。
　　陆承骁先发言，从事故经过讲到整改措施，条理清晰，语气坚定。他没有直接回应绯闻，只强调团队对文物保护的责任与敬畏。随后，沈砚舟接过话筒，从古籍修复的角度谈了信札背后的历史与情感，他的声音清润，目光诚恳，讲到某封信里一句“见字如面，顺问冬安”时，连不少记者都放下了笔，静静聆听。
　　结束时，两人并肩鞠躬。闪光灯骤然密集，快门声如雨点。陆承骁侧头看了沈砚舟一眼，那一眼里有沉静的支撑，也有无需言说的默契。
　　通气会后，媒体的报道出乎意料地正面——专业态度与情感的真实，抵消了绯闻的杀伤力。陆母看到新闻，只在晚餐时淡淡说了一句：“你们倒是会演。”
　　陆承骁抬眼，“我们没演，只是做了该做的。”
　　陆母不再接话，但眼底的冷意更深。
　　夜里，沈砚舟与陆承骁回到公寓。窗外的霓虹在夜色里晕成一片温暖的底色。两人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提白天的镜头与议论，只聊着通气会上彼此的发言细节。
　　“你讲那句‘见字如面’时，眼里有光。”陆承骁忽然说。
　　沈砚舟笑了，“你讲整改措施时，像在筑堤。”
　　陆承骁伸手将他拉近，“我们一个守文，一个筑城，都是不让珍贵的东西被潮水带走。”
　　沈砚舟靠在他肩上，听着他的心跳，像听见长河深处稳稳的桨声。他明白，这场并肩不仅击退了舆论的暗涌，也在家族与世俗的隔阂上凿开了一道光。未来的路依旧会有逆流，但只要他们同舟，就能一次次把船撑回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