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未歇》墨泠弦

2、细水与锋刃

　　京市的秋意一天比一天浓，院里的梧桐叶黄了大半，风一过就簌簌地落。沈砚舟的生活渐渐被工作填满，白天在展馆与办公室之间往返，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公寓里整理资料或练习古籍修复的手艺。他的作息像钟摆一样规律，安静得几乎听不见声响。

　　“拾遗文化”的项目组对“古卷新生”展览的筹备进入了细化阶段。陆承骁的设计方案一再修改，每一次都会在现场与砚舟碰面。两人交流不算多，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他提环境需求，陆承骁总能迅速在图纸上找到对应的解决办法，有时甚至提前规避掉他没想到的问题。

　　一次午后，展馆二层的一间展室需要调整灯光布局，避免紫外线损伤纸质文物。陆承骁站在梯子上测量射灯角度，砚舟在下面递工具，偶尔提醒一句：“这边窗纱最好换成遮光棉麻，柔化效果更好。”

　　陆承骁低头看他，日光从侧面打进来，在他清隽的侧脸勾出一层浅金色的轮廓。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从梯子上下来，走到砚舟面前，“你对材质也懂？”

　　砚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以前帮家里修书时试过几种。”

　　陆承骁的目光在他指节上停留片刻——那双手干净、骨节分明，指尖带着常年接触纸张留下的细薄茧。他没有夸奖，只淡淡道：“下次采购你来挑。”

　　这句话让砚舟心头一动。在项目组里，他原本只是辅助角色，很少有机会参与决策环节，更别说直接与设计核心对接。可陆承骁的信任并不张扬，却不容置疑。

　　当晚，林疏月约他吃饭，察觉出他情绪不一样，“怎么了？看你今天走路都带点飘。”

　　砚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情：“陆老师让我负责选布料。”

　　“哟，”林疏月眼睛一亮，“大牛主动找你合作，这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待遇。他人冷归冷，工作上倒挺识货。”

　　砚舟低头搅着杯里的茶水，“我只是做分内的事。”

　　“分内？他要是觉得只是分内，根本不会让你碰采购。”林疏月笑，“砚舟，你这是被盯上了啊。”

　　沈砚舟没接话。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迟钝的人，陆承骁的关注里带着审视，也有某种不易察觉的耐心。只是这份耐心来自何处，他还不敢深想。

　　接下来的几天，砚舟跑了几家布料市场，挑了几种遮光与透气兼顾的面料样本带回公司。陆承骁看过样品，只在一块深灰棉麻前停住，伸手摸了摸，“这种质感稳而不闷，适合长时间展出。”

　　他抬眼看向砚舟，“你挑得不错。”

　　这句肯定让砚舟耳根发热。他忙点头，“应该的。”

　　陆承骁将样品收进文件夹，随口道：“明天跟我去趟厂家，确认一下染色工艺。”

　　“好。”砚舟应下，心里的某处悄悄泛起涟漪。

　　去厂家的路上，两人坐在车里，气氛安静。陆承骁开车很稳，车内只有引擎的低鸣与窗外的城市噪音。砚舟侧头看着他的侧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被看透的感觉——原来不止是看透，还有细心的留意。

　　厂家在郊区的工业园，车间里机器轰鸣。负责人递来色卡，陆承骁对照着展馆的整体色调一一筛选，砚舟则在一旁检查面料在强光下的遮光效果。中途陆承骁忽然问：“你为什么选这个专业？”

　　砚舟愣了愣，“家里以前做古籍收藏，我从小接触得多，后来考学时觉得能把它当作职业，挺好。”

　　“喜欢安静的工作？”

　　“也不全是。”砚舟想了想，“我觉得这些旧纸页里藏着时间的温度，把它们留住，就像留住一些不该被忘记的东西。”

　　陆承骁的眼神闪了一下，没再追问。但在回程的路上，他破天荒地打开了音响，低声播放了一段钢琴曲。旋律清澈而缓，像溪水流过石滩。砚舟听着，心里的那片安静仿佛被轻轻抚平。

　　那天晚上，他在日记本上写下：

　　“他的锋刃在外，细水在心。或许靠近这样的人，会被打磨成更好的形状。”

　　只是那时的沈砚舟还不知道，这份靠近会在不久的将来，引来比锋刃更凛冽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