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未歇》墨泠弦

3、光与影之间

　　京市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前两日还晴朗得透亮，今晨推窗便见灰云压得很低，风卷着几片落叶擦过巷口，带着入骨的凉意。

　　沈砚舟照例提早到了展馆。门还没开，他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晨雾在城市的高楼间缓缓散去。这段时间，他与陆承骁的接触多了些，虽仍算不上熟稔，却不像初见时那样拘谨。每次对方走近，他总会不自觉地把背脊挺直一点，像是准备接受一场不动声色的检验。

　　今天的任务是配合陆承骁调试展室内的光源布置。古籍最怕强光直射与紫外线侵蚀，柔和而均匀的光线既能呈现纸页的纹理，又能最大限度保护文物。陆承骁带来了一台光谱分析仪，在墙面与窗前反复测试。

　　“把那块遮光帘先拉上一半。”他站在梯子上，朝下喊了一声。

　　沈砚舟应了，走过去拉动绳扣，帘布缓缓收拢，室内的亮度立刻柔了几分。陆承骁低头看了看数据，眉头微松，“还行，但靠窗这边还要再降一些。”

　　他爬下梯子，走到砚舟身旁，伸手调整分析仪的角度，指尖不经意擦过砚舟的手背。那一瞬很轻，却让砚舟的心跳快了半拍。他装作没察觉，低头去看屏幕上的数值。

　　“你平时对这些设备熟吗？”陆承骁问。

　　“在学校用过类似的，不过没这么精细。”砚舟老实回答。

　　“那你判断光线的经验，是从修书里来的？”

　　“嗯，修书时要观察纸的变色程度，太强的光会让颜色褪得快。”

　　陆承骁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种近似赞许的平静，“这对布展很有用。很多人只看设计效果，忽略了文物本身的需求。”

　　这句认可，让砚舟耳尖泛热。他抿了抿唇，没接话，只默默记下对方说的几个关键参数。

　　调试持续了一个上午。中途林疏月打电话来，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他摇头说要跟完现场。挂了电话，他才发现陆承骁站在不远处等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休息一下。”陆承骁递给他。

　　沈砚舟接过，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低声道了谢。两人并肩站在廊下，一时无话。风吹动檐下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响声。

　　“你很安静。”陆承骁忽然开口。

　　沈砚舟抬眼，“您不也是？”

　　陆承骁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我的安静不一样，是习惯把事想完再说话。你的安静……”他顿了顿，“像在听很多别人听不见的东西。”

　　沈砚舟怔住，不知该怎么回应。这样的形容太过贴近他内心的状态，让他有种被人轻轻剥开外层的恍惚。

　　午后的光斜斜地照进展厅，尘埃在光束里浮动。陆承骁指着一处窗边，“如果换成双层纱帘，再加内侧遮光膜，光线会更稳。”

　　沈砚舟点头，把这些记在本子上。他隐隐觉得，陆承骁不只是把他当作一个配合工作的实习生，而是在认真考虑如何让展品与自己守护的方式融合。这种被放在心上的感觉，比任何夸奖都更让人不安，也更让人贪恋。

　　傍晚收工的时候，陆承骁叫住他，“明天继续，早点来。”

　　“好。”沈砚舟应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回公寓的路上，他翻开本子，看着那一行行关于光的数据与备注，忽然觉得，这些冷冰冰的数字里，也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沉静、精准，却在某些时刻，投来不容忽视的温度。

　　他想，这条北方的长河，也许正在用光与影的方式，一寸寸照进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