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未歇》墨泠弦

4、夜色里的城

　　第二天沈砚舟醒得比闹钟早。窗帘缝隙透进一线灰白的光，他伸手按掉手机闹铃，坐起身时后背还带着昨夜浅浅的酸胀——连着两天在展馆站得久，身体在提醒他该更早适应这样的节奏。

　　洗漱时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轮廓依旧清瘦，眼底却比刚到京市时多了点安定。那种安定并非来自环境的熟悉，而是因为近几日在工作中，有一个人的存在像岸边的灯塔，不言不语，却让他在潮水般的陌生里有了方向。

　　赶到展馆时，陆承骁已经在里面，穿一件深灰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拿着平面图在比对现场。听到门响，他抬眼望来，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

　　“早。”沈砚舟走过去。

　　“早。”陆承骁应了一声，把图纸折好放进文件夹，“今天我们确定遮光帘的安装位置，顺便测一下全天光线的变化。”

　　今天的工序比昨天更细。陆承骁带了一套可移动的光度记录仪，每隔一小时在不同展区定点采集数据。沈砚舟负责记录并标注对应的环境变化，比如云层厚度、风向、窗框阴影的移动。两人配合得像演练过多次，往往一个眼神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临近中午，阳光忽然从云层里透出来，展厅内瞬间亮了许多。陆承骁站在靠窗的一处展柜前，皱眉看数据：“照度超标了。”

　　沈砚舟立刻过去拉上厚帘，可即便如此，角落里仍有细碎的直射光斑。他蹲下身，用手掌在柜前试着遮挡，“这里结构有点拐角，光会从侧面反射进来。”

　　陆承骁也蹲下来，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片刻后说：“加一块遮光挡板，角度斜向外，挡住反射。”

　　他说着起身去找材料，沈砚舟跟在后面。找材料的间隙，陆承骁忽然问：“你以前修书，也会遇到这种光线难控的情况吗？”

　　“会。”砚舟回忆道，“特别是有些老房子，窗格花纹会在书页上投下影子，时间久了纸上会有印痕。所以修书时要选背光的地方。”

　　陆承骁听了没立刻接话，只在找到合适的板材后，抬眼看着他，“你很会把细节变成办法。”

　　这句评价依旧不带夸张，却让沈砚舟胸口泛起一股暖意。他低头应了声“谢谢”，手上的动作没停。

　　挡板安装好后，两人再次测光，数值稳稳落在安全区间。陆承骁收起仪器，看了看表，“去吃饭。”

　　“好。”

　　他们走出展馆，外面的风比早上更凉，街边的银杏叶在步道上铺了薄薄一层金黄。陆承骁走得不快，沈砚舟跟在身侧，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刻意靠近。

　　“你想吃什么？”陆承骁问。

　　沈砚舟想了想，“附近有家面馆，味道还可以。”

　　陆承骁点了头，“那就去试试。”

　　面馆不大，木质桌椅被岁月磨得发亮。两人点了两碗牛肉面，热气氤氲里，谈话也轻松了些。

　　“你在这行做了多久？”陆承骁问。

　　“正式做是今年实习开始，不过接触古籍从小时候就有。”砚舟夹起面条，“家里以前收了不少旧书，父亲教我认版本、补破页。”

　　“那时候会觉得枯燥吗？”

　　“一开始会，后来发现每本书都有自己的气息，像能听见过去的人在说话。”砚舟说这话时，眼里有一种沉静的光。

　　陆承骁注视着他，片刻后才移开视线，“我小时候对建筑的兴趣，也差不多。觉得一座房子不只是砖和水泥，它记得住住在里面的人的故事。”

　　这是陆承骁第一次主动谈到自己的过去。沈砚舟有些意外，也认真地听着。

　　饭后他们步行回展馆取东西。夕阳把街道染成暖橙色，行人三三两两，城市的喧嚣在暮色里变得柔软。走到一半，陆承骁忽然停下，“砚舟。”

　　沈砚舟转头看他。

　　“这几天合作下来，我发现你做事很稳。”陆承骁的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平日多了一点温度，“以后有些环节，你可以直接跟我沟通，不必只通过主管。”

　　沈砚舟怔了怔，心底像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好，我会的。”

　　分别时，陆承骁朝自己的车走去，沈砚舟站在原地目送他上车。车子缓缓驶离，尾灯在渐暗的街景里拉出两道红线，像夜里无声的呼应。

　　回到公寓，沈砚舟坐在桌前翻开工作笔记，指尖停留在“遮光挡板角度”那一行。他忽然意识到，这几天不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在加深，他们之间的某种信任也在夜色与光影里，悄悄扎根。

　　他不知道这条河会流向哪里，但他隐约感到，只要岸上还有这个人，他就不必怕夜色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