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未歇》墨泠弦

5、风声入耳

　　连日的忙碌让时间在展馆与住处之间来回折叠。沈砚舟渐渐习惯了早晨推门而入时扑面的微凉空气，也习惯了陆承骁在图纸和数据之间冷静切换的神情。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算多，却像细密的针脚，把一段段工作缝成可以倚靠的形状。

　　这一天的任务是对所有展区的温湿度监测设备进行最终校准。古籍保存对环境的要求近乎苛刻——温度需稳定在二十摄氏度上下，湿度则要控制在百分之五十左右，稍有偏差，纸张便会受潮发脆或干裂褪色。

　　陆承骁一早就带着两套便携式环境监测仪来到现场，他先去了西侧的展室，那里陈列的是一批宋元时期的经卷，纸性尤其娇弱。沈砚舟跟在他身后，逐一打开设备电源，校准探头位置。

　　“探头要避开通风口直吹的位置。”陆承骁低声提醒，伸手将砚舟差点安在窗沿下的仪器移到书架间的暗处。

　　沈砚舟依言调整，指尖碰到仪器外壳的微凉，也触到陆承骁手背一瞬的温热。他没抬头，只把动作做得更稳。

　　西展室的校准完成后，两人转到中庭的主展区。这里的空间高阔，玻璃穹顶引入大量天光，即便有遮光帘，昼夜温差依旧明显。陆承骁盯着监测屏上的曲线，眉心微蹙，“夜间降温太快，湿度会跟着掉。”

　　沈砚舟翻了翻记录，“之前试过在闭馆后延迟半小时关空调，让温度缓降，但效果有限。”

　　陆承骁沉吟片刻，在平板上画出一条新的调控曲线，“改成阶梯式降温，每小时降幅不超过一度，同时增加局部加湿器数量，分散摆放。”

　　他说着看向砚舟，“你觉得可行吗？”

　　砚舟仔细想过，点了头，“理论上能稳住波动，但要试一晚才能确定。”

　　“那就今晚试运行。”陆承骁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却让砚舟感到一种被纳入决策的安心。

　　午后的工作间隙，林疏月打来电话，说她查到一家口碑不错的药材店，问沈砚舟要不要周末帮父亲寄些护肝的方子过去。他心头一沉——父亲的身体一直是悬着的弦，哪怕在京市忙得脚不沾地，他也始终惦记着电话那头的病情。

　　“好，我看看哪天有空。”他尽量让声音平稳。

　　挂了电话，他站在廊下出神，连陆承骁走到身边都未察觉。

　　“担心家人？”陆承骁问。

　　沈砚舟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陆承骁没再多问，只说：“展览结束后，我休几天假，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回去一趟。”

　　沈砚舟怔住。这句提议来得太直接，却又没有半分施舍意味，只是平实地放在他面前。他喉头动了动，低声道：“……谢谢。”

　　陆承骁的目光在廊外的树影间停留了一瞬，“我不是在帮你，是顺路。”

　　沈砚舟知道这是他的方式——用看似理性的说法，掩住那份不易显露的关切。他没拆穿，只在心底把这句话收好。

　　傍晚收工前，两人再次巡查全场。走到北侧的特藏室时，门外忽然传来低低的争执声。沈砚舟探头一看，是两名布展工人正与安保争辩，原因是他们想把一批辅助展品临时挪进特藏室避风，理由是外面走廊施工扬尘大。

　　安保不肯放行，说特藏室必须封闭到开幕当天才能启用。工人面露急躁，嗓门渐高。沈砚舟正想上前解释，陆承骁已先一步走过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特藏室的环境参数不能受任何干扰，这是规定。你们的展品可暂存到二楼的临时库房，我来处理防尘。”

　　工人被他的气势压住，悻悻地退开。陆承骁转头对砚舟说：“你去安排临时库房的防尘布和温湿监控，我协调安保放行。”

　　沈砚舟点头，立刻去拿材料。等他回来时，陆承骁已和安保交代完毕，正亲自监督工人将展品稳妥搬入临时库房。他站在门口，目光巡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破坏环境的细节。

　　待一切归位，天已擦黑。两人并肩走出展馆，夜风卷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路灯次第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今天的事，处理得不错。”陆承骁忽然说。

　　沈砚舟有些意外，“我只是按您说的做。”

　　“你能很快判断重点，并动手执行，这在现场很重要。”陆承骁的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平日多了一分肯定的重量。

　　他们走到公交站等车，沈砚舟望着远处高楼的灯火，心底泛起一种细微的暖流。风声在耳边穿过，像在低诉——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他不再是独自面对每一次不确定。

　　车来了，两人先后上去。车厢里灯光柔和，陆承骁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平板上的监测数据，沈砚舟则静静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他们连在同一段旅程里。

　　沈砚舟想，有些陪伴不必喧哗，它会在风声与夜色里，一点一点渗进骨里，让人走得稳，也敢望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