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的草原小雅若》》莲遇

12、第三章：大婚典 第一节 山雨来

　　天聪七年，六月底。盛京，柔远馆。

　　清宁宫的学习仍在继续，但空气里已然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如同盛夏雷雨前的闷热，粘稠得化不开，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宫中内务府的官员往来柔远馆愈发频繁，送来的不再是寻常用度，而是大婚典礼上要用的各式器物样本：礼服的料子、头面的式样、仪仗的规制图……一箱箱，一册册，无声地宣告着那个日子的迫近。

　　达哲被这些具体而繁琐的预备拖住了大部分心神，试穿礼服、挑选首饰、核对流程，忙得晕头转向，倒也冲淡了些许对学习的畏难和对未来的惶恐。她像所有待嫁少女一样，在紧张中掺着一丝懵懂的期盼。

　　雅若却愈发沉默。她依旧每日陪达哲入宫，在苏茉儿面前应对得体，甚至学得更快、更透。可阿古拉和托娅都察觉到，姑娘夜里安寝的时间越来越短，时常独自对灯出神，清瘦的下颌线条，在跳动的烛光里，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冷冽。

　　她知道，那个“主动踩线”的念头正在心里疯长，而多铎给出的“最后通牒”时效，似乎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日从清宁宫回来，天色尚早。达哲被内务府的嬷嬷请去再次量体。雅若独自回到西厢房，刚坐下喝了口茶，其木格便一脸神秘又带着愤愤地快步进来，掩上了门。

　　“姑娘，您可回来了！” 其木格压低声音，语速很快，“今儿晌午，豫郡王府又来人了！不是上回那个太监，是个管事的妈妈，说是奉了府里……佟佳福晋的命，来给未来嫡福晋请安，顺便送些‘府中自制的消暑饮子’。”

　　佟佳福晋。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刺，猝然扎进雅若的耳中。她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人呢？” 她声音平静。

　　“苏德姐姐出面接待的，按礼收了东西，客客气气送走了。” 其木格撇撇嘴，“可那妈妈话里话外，听着叫人憋气！说什么‘我们福晋身子重，不便亲自来迎，特命奴才先来告罪’，又说‘府中几位小主子也念叨着想见新额娘’，还问‘听闻格格有位极妥帖的姐妹同来，福晋说，日后都是一家人，定当好生照应’……”

　　雅若静静地听着，指尖却慢慢蜷起，抵住了微凉的掌心。

　　身子重……小主子……好生照应……

　　每一句，都是软钉子。是在提醒达哲，也是在警告她雅若：府里有女主人，有子嗣，有多年经营的根基。你们是新来的，是客，要懂规矩。

　　“东西呢？” 雅若问。

　　“苏德姐姐收着呢，是几罐蜜渍酸梅和茯苓膏，说是佟佳福晋孕期吃着好，特意让府里厨房多做些送来。” 其木格忍不住道，“姑娘，她那话……”

　　“我知道了。” 雅若打断她，放下茶盏，起身，“东西既是送给格格的，便由格格回来处置。其木格，这些话，不要再对格格提起，平白惹她烦心。苏德做得很好。”

　　其木格张了张嘴，见雅若神色沉静却不容置疑，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应了声“是”。

　　雅若走到窗边，窗外暮色渐合，柔远馆的飞檐在灰蓝的天幕下勾出沉默的剪影。佟佳福晋……她果然在，而且已经出手了。这不是挑衅，是一次温和而清晰的划界。在她和多铎的大婚前夕，以王府女主人的姿态，提前来给未来的嫡福晋和“姐妹”定规矩。

　　而这，或许只是开始。

　　“阿沅。” 雅若轻声唤。

　　“姑娘。” 阿沅无声地走近。

　　“前日让你收着的那匹月白色软缎，还有庄妃娘娘赏的那套青玉簪，找出来吧。” 雅若的声音没有起伏，“明日我们去清宁宫，寻个机会，私下求见苏茉儿姑姑，就说……奴才得蒙娘娘赏赐，感念不已，然此物清贵，非奴才所能匹配，恳请姑姑代为转呈娘娘，或赏给更合适的人。”

　　阿古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诧。那匹缎子和簪子，是前几日庄妃私下赏给雅若的，颜色样式都极衬她，明显是份心思细腻的“私赏”。姑娘当时虽惶恐，却也感念。如今却要退回？

　　“姑娘，这……” 阿沅迟疑。退回赏赐，可是大不敬。

　　“不是退回。” 雅若转身，看着阿古拉，眼底一片澄澈的冷静，“是‘供奉’。我身份微末，不配用此等贵重之物，唯有将其供奉于佛前，或转赠有德之人，方不辜负娘娘美意，亦不折损福分。你便这般对苏茉儿姑姑说。”

　　阿古拉瞬间明白了。姑娘这是在“破财消灾”，更是借此向皇后和庄妃再次表态——她谨守本分，不敢有半分逾矩，连一点“特别”的赏赐都惶恐不敢受。尤其是在佟佳福晋派人“敲打”之后，这个举动，更能表明她的“知趣”与“不安”。

　　“是，奴婢明白了。” 阿古拉心头一酸，低声应下。姑娘这是被逼到，连一点好东西都不敢留了。

　　“还有，” 雅若的声音更轻，几不可闻，“我妆匣最底层，那个用蓝布包着的硬物……你看好它。从今日起，除了你，谁也不许动那个箱子。”

　　阿古拉心头剧震，立刻点头：“姑娘放心，人在物在。” 她指的是那枚要命的百合玉佩。

　　雅若点了点头，重新望向窗外。夜色已然笼罩下来，远处宫殿的轮廓没入黑暗，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像野兽蛰伏的眼。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佟佳氏的风已经刮到了柔远馆。

　　而多铎的雷，还在云层后沉默地积聚着能量。

　　她交出了皇后赏的“百合羹”，退回了庄妃赐的“青玉簪”，藏起了多铎送的“玉佩”，接下来，她还能交出什么，来换取这暴雨来临前，片刻的安宁？

　　或许，她真正要交出的，是那个曾经在百合谷边无忧无虑、会对溪水哼歌的，一部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