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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二节 灯下对 ...


  •   多铎的声音落下,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哔剥的轻响。

      雅若端着那碗微烫的百合羹,指尖在轻轻颤抖。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混着一点墨香,能看见他眼底疲惫的红丝,能感受到他目光里那种深海般的寂静——没有怒意,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沉沉的、仿佛等待了很久的平静。

      “是……是奴才自己来的。”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清晰地在安静的书房里荡开。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太多东西——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有深切的担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委屈的依赖。

      “王爷,” 她向前走了两步,将温热的瓷碗轻轻放在他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一角,那里离他手边不远不近。然后,她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不是宫礼那种矜持的福身,是草原上女儿家恳求长辈时,最郑重其事的跪拜。额头轻轻触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上。

      “奴才深夜惊扰,罪该万死。”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地面传来,却字字清晰,“但奴才……有话,不得不禀。”

      多铎垂眸,看着跪伏在地的纤细身影。藕荷色的旧衣洗得有些发白,衬得那段露出的后颈格外白皙脆弱。她没戴任何首饰,墨发松松绾着,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随着她轻微的颤抖,轻轻晃动着。

      他没叫她起来,也没发怒。只是走到书案后坐下,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

      “说。” 他吐出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雅若直起身,依旧跪着,却没有再低头。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畏惧、逃避、却也在无数个深夜里,会下意识想起那双深海般眼睛的男人。

      “王爷,”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温柔与坚定,“格格她……这几日,清减了许多。”

      多铎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夜里睡不安稳,时常惊醒。白日里对着账本人事,明明看不懂,心里怕,却还要硬撑着,不敢叫人小瞧了去。” 雅若的语速不急不缓,像在陈述,又像在描绘一幅让她心疼至极的画面,“她总是问奴才,‘雅若,我是不是很笨?王爷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她顿了顿,眼眶微微发红,却倔强地不让那点湿意凝聚。

      “奴才不知道王爷对格格是满意还是失望。奴才只知道,格格是带着对额吉的承诺、对科尔沁的责任,也是带着对王爷的……期盼,来到这府里的。她像一棵刚从草原移来的小树,努力想在这里扎下根,开出花。可她需要阳光,需要雨水,需要……一点点的在意和支撑。”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最细的针,轻轻刺入寂静的夜,也刺入听者的心房。

      “奴才人微言轻,不懂朝堂大事,也不知王爷的难处。奴才只知道,格格是王爷三书六礼、堂堂正正娶进门的福晋。她好不好,快不快乐,这府里上下千百双眼睛都看着。她若总是这般惶惶不安,日渐消瘦,伤的是她自己的身子,损的……也是王爷的体面,和这府里的和气。”

      她终于说完了,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和烛火跳跃的影子。

      多铎一直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复杂。

      “你深夜冒险前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他问,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为了达哲?”

      “是。” 雅若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清亮地回视他,“格格待奴才如姐妹,奴才视格格如至亲。奴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不开心。”

      “至亲……” 多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忽然问:“那你呢?”

      雅若一怔。

      “你来到这府里,可还开心?”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你可也曾……惶惶不安?可也有人问过你,是否需要一点点的在意和支撑?”

      雅若完全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为达哲请命的理由,在这一问面前,突然变得苍白无力。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湿透了。

      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突然的狼狈。咬着唇,拼命想把那阵突如其来的泪意逼回去,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哽咽:

      “奴才……奴才只是陪嫁。奴才好与不好,不打紧的。只要格格好,只要……王爷和格格和睦顺遂,奴才就开心,就安心了。”

      她说得又快又急,像在躲避什么,又像在说服自己。

      看着她强忍泪意、低垂颤抖的睫毛,多铎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见过她沉静聪慧的样子,见过她惊慌恐惧的样子,也见过她柔韧倔强的样子。却独独没见过她这般,卸下所有防备,流露出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真实的委屈与脆弱。

      不是为了她自己,甚至不是为了争宠。只是为了那个她视为“至亲”的达哲,她就能鼓起所有的勇气,深夜闯入他的领地,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替她求一份“在意”。

      这份纯粹到近乎傻气的守护之心,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早已被权谋、征伐和孤独浸润得有些冷硬的心房。也让他清晰地看到,这三个多月,他刻意的“无视”和“忙碌”,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雅若以为自己的莽撞终究还是激怒了他,心一点点沉下去。

      然后,她听见他起身的声音。

      脚步声靠近,停在跪着的她面前。一片靛蓝色的衣角映入她低垂的视线。

      接着,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那力度并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稳,将她从冰冷的地上,轻轻扶了起来。

      雅若愕然抬头,泪眼朦胧中,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深沉难测,也没有了洞房夜的疯狂偏执。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容纳她所有不安的深邃,以及一丝……极为罕见的、几近温和的歉意。

      “地上凉。” 他低声说,松开了手,却依旧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他带来的暖意和松香气息中。

      他抬手,用指腹,极轻、极快地,擦过她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生疏,甚至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笨拙的珍视。

      “你的话,我听见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达哲是我的福晋,我自会……看顾。”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犹带泪痕、却因惊愕而睁得溜圆的眼睛上,那眼神清澈得让他心头发软。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放得更缓,更低,像是在对她一个人承诺:

      “你既视她为至亲,竭力护她,” 他深深看进她眼底,仿佛要将他接下来的话,烙进她心里,“那从今往后,在这府里,你便不必再自称‘奴才’。”

      雅若彻底僵住,连呼吸都忘记了。

      “在我面前,” 多铎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坚定,敲在她的心尖上,“你只是乌讷楚·雅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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