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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三节 晨光熹 ...


  •   多铎说完那句话,书房里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烛火安静地燃烧,光线在两人之间流淌,温柔地勾勒着彼此的轮廓。那句话太不寻常,太重,雅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只是怔怔地仰头看着他,眼圈还红着,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受惊后忘了飞走的蝶。

      不必自称“奴才”。

      你只是乌讷楚·雅若。

      这两句话在她空旷的心房里反复回响,撞出细微又连绵不绝的震颤。不是恩赐,不是抬举,更像是一种……承认。承认她不仅仅是一个附属的符号,一个陪嫁的奴婢,而是一个有名字、有情感、值得被他以“我”相对的人。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比任何严厉的斥责或冰冷的赏赐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多铎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立刻回应。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依旧深沉,却少了压迫,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内容。然后,他移开视线,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目光落在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百合羹上。

      “夜深了,”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只是比平日略显低哑,“回去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碗羹,我收下了。”

      雅若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垂下眼,屈膝行了个礼,动作有些仓促不稳。她想说“谢王爷”,又想起他刚才的话,那句“奴才”卡在喉咙里,终是没能出口,只低低“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蚋。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出书房,轻轻带上了那扇小门。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让她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头脑稍稍冷却。她靠在廊柱上,按住狂跳不止的胸口,深深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

      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得不像话,又恍惚得像一场梦。

      她真的进去了?真的对他说了那些话?而他……真的那样回应了?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掌扶起她时的温热,眼角似乎还萦绕着他指腹擦过时那生疏而轻柔的触感。还有他的眼神,他说的那句话……

      雅若甩甩头,不敢再深想,提起脚边那盏早已熄灭的羊角灯,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朝着正院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是急的,心却奇异地没有来时那般沉重悬空,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了,落到了实处,却依旧悸动不已。

      直到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厢房,闩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雅若才允许自己彻底松懈下来。腿一软,几乎要滑坐在地。

      “姑娘!” 一直提心吊胆等着的阿沅立刻上前扶住她,触手一片冰凉汗湿,再看她脸色,苍白中又透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恍惚,不由惊道,“您怎么了?王爷他……责罚您了?”

      雅若摇摇头,借着阿沅的搀扶走到床边坐下,半晌,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没有。他……没有责罚。”

      何止没有责罚。

      阿沅见她神情不似作伪,稍微放心,忙去倒了温水来。雅若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王爷只是……听了。” 她低声对阿沅,也像是对自己说,“我说格格近来清减,睡不安稳,心里怕……他都听了。”

      阿沅静静听着,眼中也流露出关切。

      “然后他问我……” 雅若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问我来到这府里,可还开心……可也有人问过我,是否需要在意和支撑……”

      阿古拉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姑娘瞬间又泛红的眼角。

      “我说,只要格格好,只要王爷和格格和睦,我就安心。” 雅若吸了吸鼻子,努力想笑一下,却比哭还让人心疼,“然后他……他扶我起来,说地上凉。”

      阿沅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雅若抬起泪光闪烁的眼,看着阿古拉,声音里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迷茫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悸动:“阿古拉,他说……从今往后,在他面前,我不必再自称‘奴才’。”

      阿沅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说,” 雅若一字一顿,重复着那句让她心神俱震的话,仿佛要确认它的真实性,“‘你只是乌讷楚·雅若。’”

      话音落下,小小的厢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滴答答,记录着这寻常又不寻常的夜晚。

      阿沅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是家生奴才,比雅若更懂得这句话在王府这样的地方意味着什么。这不是简单的免去尊称,这是一种近乎“破格”的认可与……亲近。王爷对姑娘,究竟……

      “姑娘,” 阿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比的郑重,“王爷他……待您是不同的。”

      雅若没有否认,只是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颤动。是的,不同。从百合谷的惊鸿一瞥,到洞房夜的步步紧逼,再到今夜这声“乌讷楚·雅若”……他一直都待她不同。这“不同”曾经让她恐惧,让她只想逃离。可今夜,这“不同”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近乎温柔的方式呈现,像一把精巧的钥匙,猝不及防地,在她紧紧闭锁的心门上,“咔哒”一声,撬开了一道细不可查的缝隙。

      缝隙之外是什么?是她一直逃避的、属于他内心深处的风景吗?是危险,是沉沦,还是……别的什么她从未敢设想过的可能?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今夜之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书房内。

      多铎并未立刻起身。他静静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目光落在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百合羹上。清甜的香气早已散去,只余瓷碗温润的光泽。

      他伸出手,指尖触上微凉的碗壁,久久未动。

      眼前似乎还晃动着那双含泪的、清澈又倔强的眼睛,耳边还回响着她带着哽咽、却字字恳切的话语。不是为了她自己,只是为了达哲。为了那个她视若“至亲”的人,她就能鼓起所有的勇气,来到他面前。

      这份赤诚,这份纯粹到不计得失的守护之心,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多年征伐、权谋倾轧而渐生冷硬的心。

      他承认,最初只是被那份月光下的清澈与百合谷的记忆吸引,是男人对美好事物本能的占有欲。后来的步步紧逼,是发现猎物竟想逃离时升起的恼怒与更强烈的征服欲。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掠夺,习惯了用强权和意志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今夜,当她不是以恐惧戒备的姿态,而是以一个“守护者”的身份,带着满心为他人担忧的赤诚来到他面前时,他那些惯用的手段,忽然都使不出来了。

      他看到了她的脆弱,也看到了她脆弱下的坚韧。看到了她的聪慧,也看到了她聪慧背后的至纯。

      那句“你只是乌讷楚·雅若”,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仿佛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将她从那套森严的等级和“奴才”的自我禁锢中,暂时剥离出来,让她只是她。

      他想看到更多的她。不是那个完美周全的“臂膀”,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猎物”,而是眼前这个会流泪、会委屈、会为了在乎的人鼓起所有勇气的,真实的乌讷楚·雅若。

      他知道这条路很难。隔着身份,隔着达哲,隔着这王府内外无数双眼睛。但今夜之后,他不想再只是远远地看着,用手段逼着她靠近了。

      或许,他可以换一种方式。试着去理解她要守护的是什么,然后……成为她守护的一部分,甚至,让她愿意依靠。

      视线再次落回那碗凉羹上,多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他端起碗,就着早已凉透的温度,将那碗百合莲子羹,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完了。

      清甜微涩的味道滑入喉间,带着秋夜的凉意,却莫名地,熨帖了胸中某个躁动已久的角落。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第一缕极淡的晨光,正试图穿透沉沉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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