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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二节 汉妆 ...


  •   天聪九年,二月。

      关外的春天来得迟,二月里依旧朔风凛冽,但盛京城的空气里,却隐隐流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灼热的躁动。前线的军报如同插了翅膀,飞也似地传回——多尔衮、岳托、萨哈廉、豪格率领一万精骑,远征察哈尔,一路势如破竹,已迫近林丹汗之子额哲部众所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那个足以震动天下的消息:传国玉玺。

      王府内院,却似乎被隔绝在这股宏大的历史躁动之外,维持着一种紧绷的平静。自腊月二十三那夜后,多铎来正院的次数明显多了些。虽依旧话不多,神色冷淡,但至少,他肯在这里过夜,肯用达哲亲手布的菜,偶尔,会在她小心翼翼为他按摩额角时,闭上眼,眉宇间流露出真实的疲惫,任由她那双逐渐熟练的手,驱散一些烦忧。

      达哲像是久旱的禾苗逢了甘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脸上有了血色,眼中少了怯懦,连走路时背脊都挺直了些。她越发依赖雅若,事无巨细都要问过她的主意。雅若也乐得如此,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安排膳食能合王爷口味又不显刻意,如何接人待物能彰显嫡福晋的威仪又不失宽和,甚至,在她耳畔低声传授些闺阁中女子才知的、如何体贴夫君的细微之处。

      达哲听得脸红心跳,却牢牢记住,在独处的夜晚,鼓起勇气,用生涩却温柔的触碰,去熨帖丈夫征战归来后坚硬身躯下的每一处疲惫。多铎起初有些意外,但并未拒绝。黑暗中,他沉默地承受,或给予,两人在生疏的磨合中,渐渐找到一种无言而实际的亲近。

      这一夜,多铎在前院与几位旗下大臣议事至深夜,归来时身上酒气颇重,眉宇间却并无郁色,反而有种隐隐的、压抑的兴奋。苏德扶着有些脚步虚浮的他往正院走,低声回着话:“……刚得的消息,睿亲王大军已收降额哲部众,正在详细清点缴获,不日即将班师……”

      多铎脚步一顿,眼中醉意朦胧,却亮得惊人。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际,寒风卷起他玄色貂裘的毛领,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胸腔里那股激荡的情绪几乎要破体而出。玉玺!象征着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一旦到手,皇兄……不,皇上,必将踏上一个全新的台阶!而这功勋,有他多铎的一份!

      他脚步踉跄地踏入正院。暖阁里灯光温暖,达哲显然还未歇下,正坐在灯下,似乎在看着什么。听到动静,她慌忙起身迎上,照例是温柔小意的问候,递上热帕子醒酒汤。

      多铎醉眼看去,只觉得今日的达哲似乎有些不同。灯光下,她穿了一身他从未见过的衣裳——不是旗装,而是一身水绿色的汉式交领襦裙,上衣是淡淡的艾绿,绣着缠枝莲的暗纹,下身是月白色的百褶裙,行动间裙裾微漾,如碧波流淌。头发也未梳成两把头,而是挽了一个略显松垮、却别致慵懒的倾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松松绾住,耳边垂下一缕发丝。脸上薄施脂粉,眉形修饰得更为纤细柔和,唇上点了淡淡的口脂。

      这身打扮,少了几分旗装福晋的端严,却多了许多汉家女子的温婉清丽与楚楚风致。在多铎因酒意而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眼前女子的轮廓,竟与他记忆中某个惊鸿一瞥的江南水墨画卷,或是某个遥远而朦胧的关于“温柔乡”的想象,隐约重叠。

      “你……这身打扮……” 他开口,声音因酒意而沙哑,带着探究。

      达翠脸一红,手指无措地绞着裙带,小声道:“是……是雅若说,汉家女子的衣裳,行动便给,在屋里穿着舒适……臣妾就试着穿了穿,王爷若觉得不合规矩,臣妾这就去换了……” 说着便要转身。

      “不必。” 多铎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入手肌肤温润滑腻,隔着轻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他盯着她,醉意让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也有些异样的专注,“就这样……挺好。”

      他本就因前线捷报而心潮澎湃,又带着七八分酒意,此刻看着眼前这朵被精心妆点、带着异域风情、又全然属于他的娇花,一种混合着征服快意、男性本能以及某种宣泄冲动的炽热情绪,猛然攫住了他。

      他没有再多言,手上用力,将轻呼一声的达哲拉入怀中,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另一只手已挥退了屋内所有侍立的丫鬟。

      “王爷……” 达哲的声音淹没在他不由分说的吻里。这个吻带着酒意,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也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近乎急切的需索。汉装的衣带比旗装繁复,却也在绝对的力道下轻易散开。层层叠叠的轻罗软缎滑落,露出女子莹润的肩头和细腻的肌肤,在温暖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达哲的心跳如擂鼓,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能感觉到他不同以往的急切和热度,这让她害怕,却又隐隐有一种被强烈需要和占有的奇异悸动。她想起雅若的低声叮嘱,想起那些羞于启齿的“体贴”,努力放松自己僵硬的身体,生涩地、试探地回应。

      她的顺从和生涩的迎合,似乎更加点燃了多铎。醉意和兴奋让他抛却了往日的冷淡和克制,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和占有欲。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内室的暖炕。

      这一夜,正院的红烛燃了很久。

      醉酒的男人失了往日的分寸,也抛开了身份的隔阂,只剩下纯粹的男与女。达哲在初时的疼痛和惊惧过后,在那不容拒绝的炽热席卷中,竟也慢慢体会到了一丝陌生的、战栗的欢愉,以及一种奇异的、与他前所未有的紧密相连的感觉。她生涩地承受,也笨拙地给予,在他沉重的呼吸和汗水中,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最深刻、也最疼痛的蜕变。

      而在正院厢房的窗前,雅若静静地站立着,望着主屋那终于熄灭的灯火。

      她身上还带着方才为达哲梳妆时沾染的、极淡的汉妆脂粉香气。那身水绿汉装,那别致的倾髻,甚至眉形唇色的画法,都是她凭着记忆中额娘偶尔的装扮,和那一点来自汉人师傅的模糊教导,一点点琢磨出来,亲手为达哲装扮上的。

      她知道多铎今夜议事饮酒,知道他因前线消息而心绪激荡。她也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什么,最容易被什么打动。

      所以,她给了达哲一件“武器”,一件融合了异域风情、温婉诱惑与全新体验的“武器”。

      效果,显然比她预期的……更好。

      寒风从未关严的窗缝钻入,吹得她浑身一冷。她缓缓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指尖深深掐入上臂的衣料。掌心那枚金戒指,在黑暗中,冰凉刺骨。

      她能想象主屋里正在发生什么。那曾让她在杏花林下安心沉睡的怀抱,那曾笨拙地为她拭泪的手指,此刻正以另一种方式,热烈地拥有着另一个女人。

      心里那处自腊月后便一直结着薄冰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碎裂的声响。并不剧烈,却绵长细密,带着一种冰凉的钝痛,慢慢渗透四肢百骸。

      她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觉得冷,深入骨髓的冷。

      阿软不知何时醒来,睡眼惺忪地抱了件厚衣服过来,为她披上,担忧地小声唤道:“姑娘,您站了许久了,仔细冻着,歇了吧?”

      雅若缓缓转过身,借着窗外微弱的雪光,对阿软极轻、极淡地扯了一下嘴角,那不像是一个笑容。

      “嗯,是该歇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明日,福晋怕是会起得晚些。让小厨房把燕窝粥煨得久一点,再备些温和滋补的汤水。”

      她平静地吩咐着,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然后,她走到炕边,和衣躺下,拉过冰冷的被子盖住自己,闭上了眼睛。

      夜色浓稠如墨,将所有的声响、光影、以及那无声蔓延的疼痛与成全,都吞噬殆尽。

      只有遥远的、来自察哈尔草原的风,似乎带来了隐约的、预示着天翻地覆的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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