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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节 惊雷近 ...


  •   天聪七年,五月末。柔远馆。

      玉佩的风波,被雅若用沉默死死压在了箱笼最底层。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连阿古拉和托娅也再未在雅若面前表露过半点异样。日子看似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规矩的教导日复一日,瓜尔佳嬷嬷的挑剔也成了家常便饭。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湍流已生。

      先是柔远馆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管事的太监和宫女,对西厢房的用度越发“经心”起来。冰例给得格外足,饭菜也精细了几分,连换洗的衣物都浆洗得格外挺括。这种“经心”背后,是一种无声的、令人不适的窥探与谨慎。连瓜尔佳嬷嬷呵斥雅若时,言辞间那股肆无忌惮的劲头,也似乎收敛了些许,尽管挑剔依旧,却不再轻易涉及出身等敏感话题。

      雅若心知肚明,这定是那句“若有哪位主子寻这玉佩”的话起了作用,或者说,是多铎那无声的威慑力,已悄然笼罩了这座馆舍。这种被无形之力“保护”着的感觉,非但没有让她安心,反而让她脊背生寒。她像被困在一张越来越紧的、温柔的网里,无处可逃。

      达哲也察觉到了不同,但她心思简单,只以为是额吉(衮布)或宫里的姑姑(哲哲)使了力,心里还挺高兴,觉得日子好过了些。她拉着雅若,开始兴致勃勃地挑选哲哲新赏的料子,琢磨着做大婚时的里衣。

      “雅若,这块月白色的给你做寝衣好不好?衬你!” 达哲举着一匹光滑的软缎,眼睛亮晶晶的。

      雅若看着那清冷的颜色,却仿佛看到了那枚白玉玉佩的光泽,心头一刺。她勉强笑了笑:“谢格格,这颜色太素净了,奴才用着不合适。倒是这匹浅樱粉的,给格格做贴身的里衣,又软和又衬肤色。”

      她总是这样,巧妙地避开可能引发联想的东西,将一切关注和好处,都引到达哲身上。

      这日午后,教导嬷嬷难得告了半日假。衮布也被哲哲召入宫中说话。西厢房里,达哲正对着几样新送来的首饰样子挑花了眼,雅若在一旁陪着参详。

      忽然,其木格从外面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凑到达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达哲“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讶又好奇的神色,看向雅若:“雅若,你猜谁来了?”

      雅若心头莫名一跳:“谁?”

      “是豫郡王府的人!说是奉了王爷的命,来给柔远馆送些时新的瓜果点心,还有……” 达哲顿了顿,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两匣子宫花,说是给咱们戴着玩的。”

      王府来人,不稀奇。但指名送“瓜果点心”和“宫花”,还特意说明是“给咱们戴着玩”,这其中的亲昵和随意,就颇值得玩味了。这不像正式的赏赐,倒像是……未来夫君对未婚妻的一点体贴心意。

      果然,很快便有管事内侍引着两个人进来。前面是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内侍,后面跟着个小苏拉,手里捧着两个剔红漆盒。

      中年内侍打了个千儿,笑容可掬:“奴才给达哲格格请安,给乌讷楚格格请安。奴才奉我家王爷之命,特送些南边新贡上的荔枝并苏州的糕饼,给两位格格尝个鲜。另有内造新式的宫花两匣,王爷说格格们年轻,戴着解闷。”

      东西放下,漆盒打开。一盒是码放整齐、还带着绿叶的鲜红荔枝,冰湃着,散发着清甜凉气。另一盒是各色精巧点心。两个紫檀木匣子里,则是琳琅满目的绢纱宫花,做得栩栩如生,鲜艳夺目。

      达哲哪见过这个,眼睛都亮了,尤其看到那些宫花,少女爱美之心顿起,拿了一朵海棠红的在鬓边比划,问雅若:“好看吗?”

      雅若看着那艳丽的颜色,又看看达哲圆润欣喜的脸庞,压下心中复杂情绪,含笑点头:“好看,格格戴着正相宜。”

      那中年内侍极有眼色,见状笑道:“格格喜欢就好。王爷还说,夏日炎热,两位格格学规矩辛苦,莫要中了暑气。馆中若短了什么,或有什么不妥当的,尽管吩咐奴才们去办。”

      这话,体贴得过了。甚至隐隐有越过柔远馆管事,直接向她们示好、让她们“吩咐”的意思。

      雅若心头警铃大作。多铎这是什么意思?如此高调地示好,是做给达哲看,还是……做给所有人看,包括她?

      她正要婉言谢绝这番“好意”,那中年太监却像是完成了任务,又行了一礼,便带着人退下了,干脆利落。

      人一走,达哲就开心地拉着雅若分吃荔枝,又摆弄那些宫花。她拿起一朵做工极其精巧的百合花样式的绢花,花瓣层层叠叠,颜色是罕见的月白渐变至淡紫,花心一点鹅黄,清丽脱俗,在一众鲜艳中格外显眼。

      “雅若,这朵百合花真别致,跟你那日戴的绒花有点像,但好看多了!给你戴!” 达哲说着,就要往雅若发间簪。

      雅若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达哲的手。

      “格格!” 她的声音有些急促,意识到失态,又连忙缓下语气,勉强笑道,“这……这太贵重了,奴才戴着不合规矩。还是格格收着吧。”

      达哲的手僵在半空,疑惑地看着她:“一朵绢花而已,有什么不合规矩的?雅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没什么,” 雅若稳了稳心神,伸手接过那朵百合绢花,指尖却微微颤抖。花做得太真了,仿佛还带着百合谷的露水香气。“奴才只是……只是觉得这花太像真的了,有些晃神。谢格格赏,奴才先收起来吧。”

      她将花轻轻放回匣中,合上了盖子,仿佛也合上了某个即将失控的闸口。

      达哲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又兴致勃勃地去挑别的了。

      雅若却再也无法平静。荔枝的甜,糕点的香,宫花的艳,此刻在她感知里都变成了黏腻窒息的网。多铎的手,已经越过柔远馆的高墙,如此明目张胆、又如此恰如其分地伸了进来。用达哲无法拒绝的方式,也用她无法逃避的象征(百合)。

      他在步步紧逼。

      他在告诉她,他的耐心有限。

      他在用这种方式,参与她的生活,侵入她的空间。

      而她,除了更谨慎地隐藏自己,竟似无计可施。

      然而,更大的“惊雷”,还在后面。

      次日,瓜尔佳嬷嬷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教导时,她不再单独针对雅若,而是对达哲也格外严厉起来,甚至有一次,因达哲行礼时手臂抬得稍高,竟用戒尺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她的手腕!

      达哲疼得“啊”了一声,眼眶瞬间红了。其木格当时就急了,差点要冲上去,被苏德死死拉住。

      雅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嬷嬷敢对达哲动手,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意味着——有比科尔沁和大妃哲哲更让她畏惧的势力,在背后施加了压力,或者给了她别的暗示。而这压力的来源,很可能就是昨日王府来人那番“若有不便尽管吩咐”的话,刺激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果然,当日下午,宫中便来了人,不是赏赐,而是传大妃哲哲的口谕:“着科尔沁达哲格格,并乌讷楚氏,自明日起,每日午后至清宁宫偏殿,随大福晋身边的女官,学习管家理事、宫廷账目及往来礼节,以备大婚。”

      口谕很温和,说是“学习”,是“恩典”。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正式介入了。是哲哲大福晋在得知柔远馆的微妙动静(包括王府的“关怀”和嬷嬷的“失态”)后,做出的反应。她要亲自看着,亲自教导,也亲自……评估。

      消息传开,柔远馆内一片寂静。连瓜尔佳嬷嬷都收敛了气焰,变得异常沉默。

      达哲有些惶恐,拉着雅若的手:“要去宫里学啊……我、我怕学不好……”

      雅若轻轻回握她的手,目光却投向窗外皇宫的方向,那里殿宇巍峨,在夕阳下拖着长长的阴影。

      “不怕,格格。” 她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慰达哲,还是在告诉自己,“该来的,总会来。既然躲不开,那就……好好学。”

      清宁宫,那是皇后居所,是权力的核心,也是风暴的源头。

      多铎的手,嬷嬷的刁难,王府的“关怀”,如今,连哲哲大福晋也正式下场了。

      所有的暗流,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汇聚——那座朱红色的、象征着无上恩宠与未知命运的豫郡王府。

      而她和达哲,就像两叶被投入激流的小舟,身不由己,只能被这股越来越汹涌的浪潮,推着,冲向那即将到来的大婚,以及婚后的惊涛骇浪。

      她藏起的玉佩,她避开的百合绢花,她所有的沉默和谨慎,在这股大势面前,似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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