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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祥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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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盛京,为筹备太后寿诞,早已是一片锦绣繁华。
此番寿宴非同小可,不仅皇族亲贵齐聚,更特许三品以上重臣,携诰命夫人入宫朝贺,规模直逼万寿节。
宫内宫外没人不议论,这盛典背后,各方势力怕是要借机闹出大动静。
漱玉宫内,懿贵妃甄容懿手持金剪,正细致地,修剪着一盆叶姿秀雅的兰草。
心腹宫女浣春,步履轻盈,低声禀报道:“娘娘,各方寿礼已大致探明。庆王府献上的是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白玉观音,雕工精湛,据说宝相庄严,眉眼间与太后娘娘颇有几分神似,想来必能投太后所好。”
懿贵妃指尖微顿,一片枯叶悄然落下,道:“太子那边呢?”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浣春继续道:“太子殿下......此番动静颇大。听闻是在京郊皇家苑囿,偶然寻得了一株传说中的‘并蒂七彩仙莲’,据称是千年难遇的祥瑞。花开并蒂,七色流转,寓意......国本稳固,兄弟同心,四海升平。”
“并蒂七彩莲?”懿贵妃眉梢微挑,唇角冷笑,道:“七彩已是稀世,何况并蒂同枝。太子......何时开始如此笃信并依赖这些虚无缥缈的祥瑞之说了?”
她剪下那枯叶,继续问道:“陛下那边,有何反应?”
“陛下听闻后,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很是称赞了八殿下亲手抄录的《金刚经》和那套素净的汝窑茶具,颇为赞许,说是心思沉静,孝心可嘉。”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殿中气氛,远不如外界想象的那般喜庆。
太子面色阴沉,眼底布满血丝,看着眼前几位核心幕僚,与王氏外戚他的舅父。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确保万无一失?”太子的声音微颤。
“殿下放心。”舅父淡声道:“那七彩莲已用西域秘药‘幻形散’精心处理过。待到寿宴当日,将其置于殿前特制的金盆之中,盆内清水经午后日光照射,便会逐渐显现出‘天命归子’四个水迹字痕。届时,青台寺的慧明大师会适时开口,称此乃佛祖显圣,天意昭昭。”
另一位幕僚补充道:“我们的人也会在席间巧妙引导,散布言论,说庆王献上玉观音,实乃暗讽太后年事已高,需仰仗菩萨庇佑,其心不诚。而殿下你得此上天眷顾,祥瑞自显,正是承天之命,民心所向,储位稳如泰山。”
太子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道:“母妃已被废黜,父皇近来对庆王愈发看重,本宫......本宫不能再等了!此举若成,便可一举扭转颓势!若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殿内所有人都明白,那万劫不复的后果。
长期以来的压力,失宠的恐惧,以及对庆王日益增长的怨恨,已经将这位储君,逼到了绝境。
然而,太子并不知道,他这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从他派人潜入黑市,搜寻西域奇药开始,就已落入宫外一张,更为缜密的巨网之中。
雁府,书房内静谧异常,雁岁慈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匆匆而来的傅赐鸢与沈竹音。
“消息确认了?”雁岁慈声音平静。
沈竹音郑重点头,道:“商会的人确认,太子近侍月前曾在黑市通过多层关系,秘密购入大量西域奇药‘幻形散’。此药无色无味,遇水及特定角度的光线,可依事先以透明药膜刻好的模板显形,持续时间约一炷香。结合他们近日,重金收买青台寺慧明和尚,并频繁勘察太和殿日光角度的举动,其计划已可拼凑完全。”
傅赐鸢接过话头,语气沉稳,道:“我的人已将那个,负责调配药水的西域商人秘密控制,取得了他的口供和剩余药物。按照你的安排,已通过安插在庆王府的暗线,将这些线索自然地递到了庆王的幕僚手中。庆王那边,想必已是摩拳擦掌,只待寿宴之上发难了。”
雁岁慈轻轻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眼神幽深,道:“太子行此险招,欺君罔上,妄图以鬼神之说愚弄天下,已是自绝于陛下,自绝于朝堂。陛下......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动摇国本之根基。我们要做的,便是确保这出戏,在最高潮的时刻,戛然而止,让太子的罪证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
四月十五,太后寿诞吉日。
皇宫之内,处处张灯结彩,旌旗飘扬。
太和殿中,更是觥筹交错,笙歌鼎沸,宗室勋贵、文武重臣依序端坐,命妇们衣香鬓影,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
太后身着繁复华丽的朝服,端坐于御座之上,满面春风,接受着儿孙臣僚的山呼叩拜与吉祥祝祷。
嘉兴帝坐于太后身侧,面容平和,目光却如古井深潭,缓缓扫过殿内每一张谄媚,心怀鬼胎的面孔。
他的视线在太子,身上略有停顿,只见太子强作镇定,但那紧绷的坐姿,不知在紧张什么。
隆重的献礼环节开始,各位皇子、嫔妃宗亲,依次呈上精心准备的寿礼,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引来阵阵惊叹与赞誉。
庆王献上的那尊羊脂白玉观音,果然引得太后凤心大悦,连连称善,对庆王投去赞许的目光。
终于,轮到了太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亲自指挥着四名身材魁梧的内监,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个覆着明黄绸缎的巨大金盆。
“皇祖母,”太子声音洪亮,道:“孙儿幸蒙天恩,于京郊苑囿偶得天地祥瑞‘并蒂七彩仙莲’一株!今日特此献于皇祖母,愿皇祖母凤体康健,福寿绵长,亦佑我大明江山永固,国祚昌隆!”
话音落下,绸缎掀开,一株形态奇异色彩绚烂,瞧着有些妖异的莲花,呈现在众人眼前。
花瓣竟同时呈现出七彩分明的颜色,且并蒂双生,在殿内灯烛与透过高窗的日光映照下,流光溢彩,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惊呼声。
“七彩!真是七彩!还并蒂而生!”
“天降祥瑞啊!此乃我大明之福,太后之福!”
“太子殿下得此吉兆,实乃天命所归!”
“天佑大明,天佑太子!”
太子听着这些议论,看着宗室重臣们,脸上惊羡的表情,心中那份志得意满,几乎要满溢出来,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按捺住激动,命人将金盆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殿门附近光线,最为充足耀眼之处,盆中早已注满了清澈的泉水。
他暗中瞥了一眼,混在贺寿僧侣中的慧明大师,只待时机成熟。
时机将至,他好似已看到了水痕字迹显现时,满朝文武的震惊跪拜,看到了父皇眼中的赞许,也看到了庆王惨白的脸色......
然而,就在这气氛,快要被推向顶点时,庆王派系中,一位以刚直不阿著称的御史大夫张谦,突然手持玉笏,快步出列,朗声高呼,骤然打破了殿内的喧嚣,道:“陛下!太后娘娘!臣有本奏!事关社稷安危,迫在眉睫!”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御史身上。
嘉兴帝目光一凝,语气微沉,道:“张爱卿,今日乃太后圣寿,普天同庆,有何紧急之事,容后再奏不迟。”
那御史却毫无惧色,挺直脊梁,声音愈发铿锵:“陛下!太后!臣所要奏之事,正关乎社稷根本,关乎是否有人欺天罔上,愚弄君父,动摇国本!此风不止,则朝纲紊乱,国将不国!臣斗胆,不得不于此刻冒死直谏!”
太子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张谦!大胆!今日是皇祖母千秋圣寿,岂容你在此危言耸听,扰乱盛宴?!”
庆王此时却缓缓起身,面向御座,面色沉痛中带着凛然,拱手一揖,道:“父皇,皇祖母,儿臣以为,张御史素来忠直,若非确有惊天隐情,断不会如此冒失。既是关乎社稷安危,有人竟敢在太后寿宴、众目睽睽之下行悖逆之事,玷污圣寿,其心可诛!儿臣恳请,就让张御史将话说明白,也好还大殿一个清明,还祥瑞一个真相!”
嘉兴帝的目光,在庆王与太子之间巡视片刻,又掠过殿下神色各异的群臣,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威严道:“准奏,张爱卿,你且道来。但......若有半句虚言,朕绝不轻饶!”
张御史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指向那盆七彩莲,声音高扬,道:“陛下!太后!诸位同僚!眼前此物,根本非是什么天地祥瑞!而是有人精心炮制、欺世盗名的赝品!是有人用西域奇药‘幻形散’浸泡染色而成!更包藏祸心,欲借此盆清水与日光,行那光影戏法,伪造谶言,假托天意,愚弄天下,其心......当诛!!”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太子猛地站起,脸色瞬间煞白,指着张谦,声色俱厉,气急败坏道:“你......你竟敢污蔑当朝储君!诅咒祥瑞!你该当何罪?证据,你的证据何在?!”
“证据?”张御史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按有朱红手印的供词,以及一个密封的小瓷瓶,高高举起,道:“陛下!这便是那炮制此药,协助伪造祥瑞的西域商人的亲笔画押供词!这瓷瓶中所盛,便是剩余的‘幻形散’!人证物证俱在!太子殿下,你若心中无鬼,可敢让人当场验看,这金盆之水,待日光持续照射片刻之后,是否会显出某些......天位字迹?!让满朝文武,让陛下与太后,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