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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汀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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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千秋宴定在京郊皇城外,三十里的避暑山庄沁芳园内,碧波潋滟,荷风送爽。
此地临湖而建,遍植垂柳,亭台水榭错落其间,既是皇家宴饮的常选之地,又因地处城郊、便于布防,正合嘉兴帝“热闹却不失稳妥”的心思。按礼制,千秋宴前几日需遣人清扫园囿、设下仪仗,皇亲宗室与百官家眷则于宴前半日分批入园,以示庄重。
八月十五,距千秋宴尚有五日,为贺懿贵妃寿诞千秋,嘉兴帝特命敬妃来全权操办,在此处大设宴席。此非寻常庆生,实乃嘉兴帝借机昭示恩宠。
敬妃奉旨离宫,率内务府一应人等先行前往沁芳园打点。敬妃身为此次千秋宴的主事妃嫔,必须时刻奏报筹备进展,因沁芳园是在皇城外,巡防安全远不及宫里森严,嘉兴帝便下了口谕,让楚王协理敬妃安排,以及带着虎林营部分兵卫随敬妃同往,低调地跟在敬妃仪仗之后的队伍里。
沁芳园已忙得热火朝天,禁军与虎林营兵士交错巡逻,廊下悬挂的宫灯逐一点亮,湖面漂浮的荷灯连成灯带,远远望去,恍若星河落地。嘉兴帝率懿贵妃、敬妃等后宫主位先行入园检视,楚王作则率领虎林营驻守园外,确保万无一失。
翌日,雁岁慈与沈竹音受邀同往,按规制需随百官家眷入园。楚王府的人一早便来接驾,领头的正是曾被楚王,教训过的虎林营副将薛耀。此番被傅赐鸢特意留在京中,安排在楚王身边随行办事,他快步进来禀告吉时将至。
雁岁慈见他说话行事,已然比先前稳重许多,嘴角微扬,问道:“先前你说抓的那鬼怪可有消息?那鬼怪长何模样呢?”
薛耀恭敬答道:“回公子话,前阵子设下陷阱逮住了,谁知这鬼东西实在吓人,一个不小心让它给跑了......”
话音未落,雁岁慈身边白枫闪身进来,说道:“公子,东西已经备好了......”
“嗯,那便动身吧。”雁岁慈放下茶盏,从容起身,带着隐心随行。
马车遥遥缓行,约莫行了一天,傍晚时才抵达沁芳园,整个筹备队伍按规制安顿下来。楚王先去嘉兴帝暂居的‘清风堂’请安,向嘉兴帝禀报千秋宴具体布置,并奉旨陪同嘉兴帝预览了几处主要宴席场地,便一直未能脱身迎接。
翌日,楚王更是忙碌异常,直至日暮西沉,各处宫灯次第亮起,映照着精心布置的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嘉兴帝的金顶御帐设在视野最佳的‘观澜台’旁,规制宏伟,内里陈设华美,明黄帘幕低垂,分隔内外。
懿贵妃的寝殿‘芙蕖馆’毗邻御帐,规制稍小,但因需侍奉圣驾,她夜间多宿于御帐之内,白日才回馆中梳妆理事。
由楚王亲自率领的两千虎林营兵卫,分班轮值,护卫如铜墙铁壁般拱卫着这两处核心区域。
两日后,千秋宴的筹备,进入最后也是最紧要的阶段,雁岁慈换了一身得体的清贵常服,坐在殿院花苑,手中虽拿着一卷宴席布局图册,但目光却游离在旁处,显然心思全然不在这些繁文缛节之上。
随驾的宗亲命妇,多有听闻这位雁岁慈,乃是江南有名的冠艳郎,不免上前寒暄,因此只这闲坐,雁岁慈也是在温和回礼中度过。
在通往主宴会场万芳圃的玉阶前,嘉兴帝召敬妃,及随侍在侧的楚王近前,询问了几句宴席安排,虽只是场面话,却足以向周遭的皇亲贵胄们,表明嘉兴帝对敬妃操办此宴的认可,以及对懿贵妃的宠爱。
这千秋盛宴,表面是庆贺懿贵妃生辰,实则是各方势力角力的舞台,敬妃深知其重,面上不显,心中却如履薄冰。她协理诸事,安排席位,布置歌舞,事事亲力亲为,务求尽善尽美,只为彰显懿贵妃荣宠。
嘉兴帝毕竟年事渐高,午后暑热,在万芳圃水榭中,听了一会儿乐府新排的贺曲,便有些精神不济,懿贵妃柔声劝慰,亲自服侍圣驾回御殿小憩。
待嘉兴帝在冰盆与熏香中沉沉睡去,鼻息渐匀,懿贵妃正准备脱身时,敬妃恰好进来了,懿贵妃轻轻放下手中的玉骨团扇,低声和敬妃讲了几句话,随后便出了殿堂。
她目光沉静如水,却暗藏深意,边走边对侍女浣春道:“去将鸿雁秋色图卷取来,我有事请教雁公子。”
沁芳园,懿贵妃命浣春取来画卷后,便借着还画为由,亲自去往西侧偏殿‘汀兰水榭’去了。
隐心来报消息时,是在沈竹音休息的殿院处,雁岁慈听后心中微动,他知晓懿贵妃绝非单纯还画,定是有话要说,遂辞别沈竹音,回往自己偏殿。
水榭临湖而建,廊下挂着淡青色纱帘,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将湖面荷香,送进殿内。
懿贵妃先一步到,坐在窗边榻上等人,面前案几上摆着一盏温茶,旁边还放着一幅卷轴,正是她适才特意让人取来的。
见雁岁慈回来了,懿贵妃抬眸一笑,语气温婉:“本是午歇时分,惊扰雁公子了,快坐吧。”
雁岁慈躬身行礼,在对面椅子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案几上卷轴,心中微微一凛,那卷轴封皮,不消多猜,定是他先前所作那幅《鸿雁秋色图》。
“这几日入园人多,未能好好与公子说话。” 懿贵妃端起茶盏,“听闻公子不仅精通商道,书画亦是一绝?”
雁岁慈坦然颔首:“略懂皮毛,不值一提。”
“公子过谦了,” 懿贵妃放下茶杯,将卷轴展开,“听珏儿说,此画是你作的,不知雁公子,是如何作下此画的?”
“儿时,曾在父亲书房见过一次,一时忆起便摹了出来,” 雁岁慈没有隐瞒,也没有多说,“想来父亲与画中人,应是旧相识,作下这幅画后,甚是珍爱,常挂在书房赏玩。”
“哦?” 懿贵妃声音微微发颤,“不知雁公子的父亲,可否提过这画中人的系谁?或是画中人的旧事?”
雁岁慈抬眸,对上懿贵妃的目光。
他看到这位久居深宫,素来沉稳的贵妃,眼底竟泛起了水光,神情急切,眸中满是期盼。他心中已然明了,懿贵妃定是认出了画中将军,甚至也忆起了与父亲那段过往。
“父亲曾说,画中女子是位性情洒脱之人,胸有丘壑,却奈何身不由己。” 雁岁慈缓缓开口,述说着父亲生前偶尔提及的感慨,“他说,画中的鸿雁,是画中女子心中的向往。只可惜,画中女子终其一生,也未能如愿。”
懿贵妃呼吸,微微一滞,指尖攥得发白。她别过脸,望着窗外湖面,微微哽咽:“他......他还说过什么?”
“父亲说,画中女子心中有一位故人,两人情深缘浅,终究是错过了。” 雁岁慈声音微涩,怅然,“他说,那句‘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是画中女子最常念起的句子。”
“情深缘浅......” 懿贵妃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落在衣袖上,她抬手拭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多年来压抑在心底情感,如决堤洪流,汹涌而出。
她怎么会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