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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隐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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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封宝砚,声音急切:“我知道,你是当年护送琅琊王妃和祁岁枝的人。我问你,祁氏一族......还有没有幸存者?平庚他......他还活着吗?”
他的声音在抖。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颤抖,是十几年压在心底,不敢问又不敢忘的痛。
封宝砚被他爹松开,靠在榻沿上。
听到“祁氏”两个字,他眼里的悲恸,忽然变了,变成了悲愤,变成了恨,变成了熊熊燃烧怒火。
他抬起头,看向楚王,一字一句地说:“殿下,祁氏一族,已经没有幸存者了。”
楚王浑身一震。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桌案上。茶盏被撞翻了,摔在地上,“啪”一声脆响,碎瓷片溅了一地。
“不可能!”他嘶吼出声,眼睛瞪得通红,“平庚他那么坚韧,怎么会——”
“世子是坚韧,”封宝砚闭上了眼,泪水再次滑下来,“可再坚韧的人,也扛不住那样的死局。”
他睁开眼,眸子里全是血丝,声音开始发颤,像是又回到了那个血腥日子,道:“殿下,你问,我就说。但这些话,每一句,都是血。”
屋里寂然,众人连呼吸声,都放低了。
“琅琊王当年奉诏入京交兵权,”封宝砚的声音低沉,“陛下明明许了他平安,说‘兄长只管来,朕在京城等你’。王爷信了,真的信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他走到城外三十里处,官道旁有片白杨林。那天风大,叶子哗啦啦地响。商敬策带着三百锦衣卫,就藏在那林子里。”
“王爷的马车刚进林子,”封宝砚声音发抖,“箭就射过来了,不是一支,是三百支齐发。马当场就死了,车夫被射成了刺猬。王爷从车里冲出来,身上中了七箭......他还在喊陛下!臣冤枉!”
楚王的脸色,惨白如纸。
“商敬策从林子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刀。”封宝砚闭上眼睛,像是要挡住那些画面,“王爷看着他,一刀......就一刀,砍下了王爷的头。”
“那颗头,”封宝砚睁开眼,眼里血丝,狰狞可怖,“被挂在城门上,挂了整整三天。下面贴的告示写:琅琊王祁氏,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枭首示众。”
楚王猛地捂住嘴,弯下腰,剧烈干呕起来。
他吐不出来什么,只是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阵发黑。
“与此同时,我奉命护送王妃与郡主入京,本以为能顺利抵达,却没料到,我们中了敖乌的陷阱。”封宝砚声音颤抖,“敖乌是商敬策安插在军中眼线,他说前面有流寇,要绕路。”
“我们信了。”封宝砚苦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结果绕进了一条死路。大渝的伏兵从两面山上冲下来,箭如雨下。王妃把郡主护在身后,自己......中了三箭。”
他停下来,大口喘气,像溺水的人。
“她倒下去之前,还抓着我的手,嘱托我带郡主走......话没说完,血就从嘴里涌出来,怎么堵都堵不住。郡主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可她来不及哭多久,敌兵冲上来了。”
封宝砚的手攥紧了被子,指节发白:“郡主把我推到石头后面,自己拔剑冲了出去。她杀了七个人,身上中了十一刀......最后,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告诉平庚,阿妹回不去了。然后......”
他的声音,哽住了。
“然后她就把剑横在脖子上,一划,”封宝砚闭上眼睛,泪水汹涌而下,“血喷了我一脸,烫的......是烫的......”
楚王跪在了地上。
他撑着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滴落在木板上,一滴,两滴,很快泅开一片湿痕。
傅赐鸢上前扶他,被他推开了。
“那平庚呢?”楚王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眼睛红得吓人,“他当时不在......他一定还活着!他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
“王妃和郡主遇害的消息传回草原,”封宝砚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大渝敌兵趁虚而入,五万铁骑压境。草原六部......告急了。”
“那时候少帅才十六岁,”封宝砚的声音哽咽了,“王爷死了,王妃死了,郡主死了,他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可敌兵就在眼前,他没有退路。”
他抬起头,看向楚王,眼神悲壮:“殿下,你见过十六岁的孩子领兵吗?我见过。他穿上铠甲,站在三万将士面前,鼓舞着士兵,我父王死了,我母妃死了,阿妹死了。但草原还在,你们还在。今天,要么我们守住这片土地,要么我们一起死在这。’”
“没有人说话。”封宝砚的声音轻下来,“三万将士,静悄悄的。然后,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誓死追随世子!接着是三万人齐声喊,誓死追随世子!那声音......震得地都在抖。”
楚王呆呆地听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带着这三万人,和大渝五万铁骑血战了三天三夜。”封宝砚说,“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我后来听活下来的人说,他斩杀了敌兵数百,盔甲都被血浸透了,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第三天傍晚,他硬生生把大渝军逼退了五十里。”
“可是......”他的声音哑了,“粮没了,药没了,箭也没了。三万将士,活下来的不到八千,个个带伤。他自己也中了三箭,有一箭差点射中心口。”
“大渝军看出他撑不住了,连夜反扑。”封宝砚闭上眼睛,“八千伤兵,怎么挡得住五万铁骑?他力战......被俘了。”
楚王浑身一颤。
“我听大渝敌兵说,”封宝砚声音哽咽,“他被押进敌营,受了百般折磨......可他始终不肯低头,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最后,敌将恼了,当众......斩了世子。”
“尸首......”他哽咽得说不下去,“被扔进了狼谷,连......连全尸都没留下。”
楚王猛地一拳,砸在了地上。
手背破了,血渗出来,他却浑然不觉。他只低着头,肩膀抖得厉害,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他的求救奏报,”封宝砚深吸一口气,“被商敬策截下了,递到陛下手里的,只有一句祁氏一族通敌叛国,兵败身亡的假消息,陛下......信了。”
“草原六部就这么沦陷了,”他声音悲愤,“十二座城池,三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这一切,全是拜太后、皇后、商敬策所赐!而陛下......他本就猜忌琅琊王,竟然真的信了这些谗言!他不光不查,反而下令销毁所有关于琅琊王的记载,让忠良蒙冤,让逆贼得意!”
“不可能......”楚王嘶哑着声音,不愿相信,“父皇不会这样的......他和琅琊王情同手足,他当年说过,这辈子最信的就是琅琊王......”
“情若手足?”封名禄扶住儿子,沉声打断了他,“殿下,帝王家的情分,从来就抵不过猜忌和权欲。陛下登基的时候根基不稳,太后和皇后又在边上不断挑唆,说琅琊王手握兵权,深得民心,意图谋反。陛下本就多疑,自然信了她们的鬼话。他自毁长城,换来的不过是太后与皇后的权倾朝野,以及忠良满门的冤屈!”
楚王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了泪,只剩下那空茫死寂的神情。
“所以......”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平庚,他......真的死了。”
“死了。”封宝砚闭上眼睛,“死在大渝敌兵的刀下,死在十六岁那年,死在......我们都护不住的那天。”
楚王忽然笑了,那笑容悲戚,没有一点柔情。
“好,好......”他喃喃自语,“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受这些苦了......死了就干净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沈竹音想去扶,被他推开了。
“殿下......”沈竹音担忧地开口。
“我没事。”楚王说,声音平静,“我只是......想明白了。”
他转过身,看向屋里每一个人,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雁岁慈脸上,停了一瞬,又移开了。
“商敬策、太后余党、商氏宗亲......”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所有沾了这桩血案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封名禄看着他,眼里露出了赞许。
封宝砚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很苦,却真真切切是笑。
这么多年隐忍,这么多年折磨,终于......看到了光。
“可是殿下,”魏玉淳开口了,面色平静,“商敬策还在潜逃,太后余党没除干净,商氏宗亲遍布朝堂,想为祁氏一族报仇,不是件容易事。陛下虽然病重,但猜忌之心未减,你要是操之过急,反而会引火烧身。”
“我知道。”楚王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冒进,殿帅......”
他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傅赐鸢:“锦衣卫现在谁在管?”
“暂由虎林营代管,”傅赐鸢沉声道,“但锦衣卫建制已废,新衙门的章程还没定下来。”
“好。”楚王点头,“你挑一批可靠的人,暗中查商敬策的下落。不要打草惊蛇,找到踪迹就报给我。”
“是。”
楚王又转过身,看向封宝砚,郑重地一揖:“封公子,多谢你告诉我真相。你放心,我一定会为祁氏一族讨回公道,绝不会让你这些年的苦白受。”
封宝砚挣扎着想站起来回礼,被他爹按住了。
“殿下不必多礼,”封名禄沉声道,“捉拿奸佞,为祁氏一族报仇,也是我们父子俩的心愿。我儿子虽然伤了身子,但神智已经清楚了,他还记得很多当年的细节。殿下如果需要,我们愿尽绵薄之力。”
“那便多谢二位了。”楚王拱手,眸子里满是坚定,“今日之言,我李珏铭记在心。从今往后,我只有一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声音斩钉截铁:
“肃清谍者,血债血偿!”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跳动,映照着众人坚定面容,封名禄握着儿子的手,眼中满是欣慰。
封宝砚望着楚王,眼中燃起了希望光芒,沈竹音、魏玉淳等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心。
雁岁慈站在窗台前,看着这一幕,胸口堵得厉害。
他知道,楚王信了。
信了祈平庚,祁岁枝已经死了,信了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死在了草原上。
可他知道,事情还没完。
刺颅钉还在他脑子里,蝎子谍者还在暗处,商敬策还在逃亡,这个谎,也还得继续撒下去。
直到......直到他能亲手了结一切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