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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解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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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魏玉淳忽然出声,打破了沉寂。
她缓步走到屋中央,面色凝重,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静:“殿下,封大监,诸位,不是我想打断诸位这份悲愤与决心,只是封公子身上的刺颅钉,拖延不得。今日既已重逢,不如先听我说说这奇毒异钉的危害,也好早做应对。”
众人闻言,皆收敛起激荡的情绪。
楚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魏姑娘但说无妨,此事确实关乎封公子性命,也关乎蝎子的后续追查。”
封名禄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急切:“魏姑娘,这刺颅钉究竟是何物?为何会让我儿疯癫多年?”
魏玉淳走到封宝砚身边,示意他微微低头,露出后脑,轻声道:“封大监请看,这刺颅钉钉入后脑三寸,恰在神经中枢要害。此钉并非寻常铁器,而是浸过百种剧毒炼制而成,钉身细小,却藏着蚀骨腐心的歹毒。”
她指尖,点在封宝砚后脑穴位处,缓缓解释:“此钉入体,毒素会顺着神经蔓延,一来能控制人的神智,使其发狂失智,如同提线木偶;二来会慢慢消磨记忆,让过往之事渐渐模糊,最终变成只知本能的疯癫之人。封公子能保留部分神智,已是万幸,想来是当年钉入时角度,偏了些许,未伤及核心神经。”
“那可有解法?”封名禄急切追问,声音微微发颤,“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愿倾尽所有!”
“解法是有的,但极为艰难。”魏玉淳语气郑重,“需用一种特制的银针,刺入对应穴位,暂时压制神经毒素,阻止其继续蔓延;再配以百味解毒汤药,日日煎熬服用,循序渐进排出钉身毒素。待毒素大半清除,才能寻良机拔除刺颅钉,全程需耗费三年五载,且期间不能有半点差错,否则要么前功尽弃,要么会让患者彻底疯癫。”
“特制银针?”沈竹音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雁岁慈,眉头瞬间拧起。她忽然想起,雁岁慈头疾发作时,未曾用过银针压制头疾。
封宝砚清醒得如此之快,莫非......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沈竹音脑中炸开,她几步走到雁岁慈面前,语气焦急:“你的特制银针,是不是给了封公子?”
雁岁慈垂眸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你说话!”沈竹音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雁岁慈微微蹙眉,“你自己的头疾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那银针是师父寻遍天下医师,特意为你炼制,能暂时压制你脑中毒素,你怎么能把它给别人?”
“雁公子!”封名禄连忙上前,满脸愧疚,“若是如此,是老夫父子对不住雁公子,这银针......我们万万不能要,我这就叫宝砚还回来!”
“与封大监无关。”雁岁慈终于开口,声音轻哑,“是我自愿的,封公子是知道蝎子的关键人,他不能有事。我的头疾,我自有办法应对。”
“自有办法?”沈竹音怒极反笑,眼中却满是心疼,“你的办法就是硬扛?上次你头疾发作,疼得撞墙,若不是殿帅及时赶到,你要怎么办?师父说过,你的头疾不能拖延,那特制银针是你唯一的保命之物,你怎么能如此轻率!”
众人皆面露震惊,楚王更是难以置信:“雁公子,你也中了刺颅钉?”
雁岁慈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沈竹音却攥得更紧,不肯松开:“你看着我!告诉我,是不是把你的银针,都用在封宝砚身上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隐心快步上前,跪在沈竹音呃面前,声音带哭:“沈姑娘,别怪我家公子!是我劝公子这么做的!封公子病情较轻,有银针和汤药,尚有痊愈可能;可我家公子......他脑中有三根刺颅钉啊!”
“三根?!”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魏玉淳更是面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喃喃道:“三根,雁公子,你......这怎么可能......”
隐心抬起头,泪水滚落,字字泣血,忍不住道:“当年雁夫人之所以离京,便是因着这三根刺颅钉,四处求医。梅老先生说,这三根钉互为犄角,毒素早已深入骨髓,即便用特制银针压制,也只能暂缓发作,终究会慢慢侵蚀神智,让他忘记所有亲近之人,而且......而且活不过五十岁!”
“不可能!”沈竹音猛地松开雁岁慈的手,后退半步,眼中难以置信,她看着雁岁慈苍白的脸,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三根......活不过五十......”
雁岁慈垂眸,指尖微微蜷缩,淡声:“告诉你又能如何?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罢了。此事已成定局,何必徒增烦恼。”
“徒增烦恼?”沈竹音摇了摇头,“对你来说,你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你的痛苦,就这么不值得一提?我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知己,是可以托付生死的人,你却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你把银针给封宝砚,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病无解,不如救一个有希望的人,对不对?”
雁岁慈沉默着,算是默认。
“你糊涂!”沈竹音痛心疾首,“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该试试!我可以遍寻天下药材,为你炼制银针;我可以请遍天下名医,为你寻找解法;我可以......”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说不下去。
她一直以为,只要扳倒太后与逆贼,为祁氏一族报仇,他们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游遍天下山河,却没想到,雁岁慈生命早已进入倒计时,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魏玉淳也心痛至极,走上前轻声道:“沈姑娘息怒,我想雁公子也是一片苦心。况且,三根刺颅钉并非全然无解,只是难度极大,需要找到当年炼制刺颅钉的配方,才能针对性解毒,只是这配方早已失传,只知与巴林部落和蝎子有关。”
“配方?”沈竹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希冀,“只要找到配方,就能医治,对吗?”
“只能说有一线希望。”魏玉淳叹了口气,“经我调查,此刺颅钉的毒素复杂,一旦刺入脑颅,便会与神经相融,就算有配方,解毒过程也极为痛苦,稍有不慎,便会立刻殒命。”
“不必担心!”雁岁慈终于抬起头,眸色坚定,“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有魏姑娘说的那般严重,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我不会就这么死去的。”
封名禄看着雁岁慈,心中满是愧疚:“雁公子,是老夫父子欠你的。从今往后,但凡有需要我封家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封宝砚也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沙哑:“公子,大恩不言谢,我......我会尽力帮你抓住......”
雁岁慈看着眼前这些真心为他担忧的人,心中一暖,眼眶微微泛红。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隐忍与孤独,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奔走,为他担忧。
“多谢诸位。”他轻声道,“但此事不必急于求成,当务之急,还是先捉拿商敬策。至于我的病情,徐徐图之便是。”
偏院烛火,映照着众人各异神情。
封氏父子满心感恩,楚王坚定了报仇决心,沈竹音与魏玉淳思索着解毒之法,而傅赐鸢与雁岁慈相对而立,目光交织间,满是深情与羁绊。
刺颅钉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但也让这份并肩作战的情谊愈发深厚,他们都知道,前路必定更加艰险,不仅要面对朝堂的波谲云诡,还要与时间赛跑,寻找解毒的一线生机。但他们无所畏惧,因为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一群心怀正义与深情的人,彼此扶持,彼此守护,向着共同目标,一往无前。
夜色渐亮,说完事情,大家都各自离去了,封宝砚因着刺颅钉,还要医治,便暂住在了雁府上,他跟雁岁慈说了些感激言语,便先退下回屋去了。
雁岁慈站在原地,看着大家出门的背影,很久很久。
直到魏玉淳,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雁公子,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
“我没事,”他说,“只是有点......累了。”
是真的累了,累得想闭上眼睛,睡一觉,什么都不想。
可他不能睡,蝎子下落不明,棋还得下下去。
......
雁岁慈跟魏玉淳寒暄聊了半刻后,便亲自送她与沈竹音出府了。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他却没有半分睡意,安静坐在后院池塘边,想着事情。
雁岁慈坐在那里,看着池子里的残荷。
秋风刮过,荷叶枯黄,在水面上轻轻摇晃。
傅赐鸢去而复返,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陪他站着。
过了很久,雁岁慈才开口:“你早猜到了,是不是?”
傅赐鸢心头一颤。
“猜到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雁岁慈转过身,看着他,朝曦下,他的脸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清亮惊人。
“我脑子里的刺颅钉,”他说,“来由。”
傅赐鸢心一怔,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就知道,刚才隐心所说的,随雁夫人离京时,三根刺颅钉便有了,只不过是隐瞒楚王的鬼话。
“是当年你独自领兵出征时留下来的?”他声音微颤。
“是,已经很久了。”雁岁慈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很苦,“当年我出征被俘,大渝的人给我钉下的,三根,都在脑子里。”
傅赐鸢猛地抓住他的肩膀:“为什么不早说?!梅老先生能治!封宝砚能治好,你也会没事的,对吗?”
“治不了了。”雁岁慈摇头,“封宝砚只中了一根,而且时间短。我......三根,六年了。毒已经渗进脑髓,拔不出来了。”
“那......那怎么办?”傅赐鸢的声音哽住了,“真的,就......就只能这么等着?”
“师父给了我特制银针,”雁岁慈说,“能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延缓发作,但......也只能延缓。”
他顿了顿,轻声说:“时间久了,依旧会慢慢忘事,忘掉过去,忘掉现在,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掉。”
傅赐鸢呆呆地看着他,眸中含泪。
过了很久,他才喃喃道:“所以......从今往后,你都打算把那银针给封宝砚?”
“他比我更需要。”雁岁慈说,“他还有爹,还有未来,我......我早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
“胡说!”傅赐鸢猛地抱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揉碎,“你不会死!我不准你死!梅老先生治不了,我找别人治!天下这么大,总有能治的人!”
雁岁慈任由他抱着,没有挣扎。
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阿鸢,”他轻声说,“别这样。”
“我就要这样!”傅赐鸢声音止不住发颤,哽咽道:“你要是敢死,我就......我就......”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像抱着最后一点光。
泣声越来越颤,池塘边的风,凉得刺骨。
雁岁慈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些话迟早要说。
只是没想到,说出来时候,心会这么疼,疼得像要裂开一样。
“阿鸢,”他又叫了一声,“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忘了,你会怎么办?”
傅赐鸢缓缓松开他,捧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就天天告诉你,我是谁。告诉你,你叫雁岁慈,也叫祁平庚。告诉你,你是琅琊王的儿子,是草原上最英勇善战的武昭将军。告诉你,你还有仇没报,还有人没救,还有事没做。”
“一遍记不住,我就说十遍。十遍记不住,我就说一百遍。”他的眼睛红得厉害,眸子中啜满了泪,“直到你记住为止。”
雁岁慈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真,很暖,像很多年前,那个还没有经历一切的小儿郎。
“好。”他说,“我记住了。”
傅赐鸢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平庚,咱们还有很多时间,五十岁很长,够咱们做完所有想做的事。报完仇,然后......咱们去青州,去草原,去哪儿都行。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雁岁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些话可能是奢望。
可他愿意信,信这一场,哪怕只是梦。
池塘边,两个人相拥而立,像两棵依偎的树。
风还在刮,荷也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