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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KTV包厢很快被喧嚣填满。

      霓虹灯球旋转,将光怪陆离的碎影投在每个人脸上。麦克风在兴奋的争抢中发出刺耳鸣响,怀旧金曲的前奏一再响起。

      安喃在沙发上坐下,面前茶几上很快被摆上果盘和啤酒。她没碰酒,只静静剥着橘子,一瓣一瓣,甜中带着微酸。

      陈鹤唳坐在斜对角的长沙发尽头,那边聚着几个男生,正在摇骰子。

      他偶尔参与一下,多数时候只是靠着沙发背,手里拿着杯琥珀色的液体,目光落在闪烁的屏幕上,或虚虚地投向某个热闹的角落。

      可安喃能感觉到,那目光偶尔,非常偶尔地,会掠过她所在的方向。

      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付云杰拎着个空酒瓶在茶几上一敲,扯着嗓子张罗:“真心话大冒险!都围过来围过来!”

      人群哄笑着聚拢,沙发被挤得满满当当。

      暖昧流转的霓虹灯光扫过一张张染了醉意、写满兴奋的脸。

      安喃下意识想退,脚步却慢了一拍,被热络的人潮裹挟着,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坐下。

      她不太想玩,此刻离场却太显眼。

      付云杰手腕猛地一旋——

      玻璃酒瓶在光滑的茶几面上急速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晃动的光影被瓶身折射投映。

      安喃垂下眼,在心里无声地祈祷。

      别是我,别是我。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

      瓶子转速渐缓,晃晃悠悠,稳稳停下。

      瓶口不偏不倚,正对着她。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先落在安喃身上,又不约而同地,带着探究与玩味,转向了另一端。

      陈鹤唳陷在暗处的光影里,手里捏着一个方口酒杯,杯里的酒液微微荡漾。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看过来,只静静望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那股子经年沉淀下的疏离感,比少年时更甚,无声地将自己与这片热闹隔开。

      安喃暗暗吸了口气,认命般抬起眼,轻松开口:“我选真心话。那么……谁问?”

      规则模糊,没规定谁来提问,也就是谁都可以问。

      没人出声,视线却在安喃与陈鹤唳之间来回逡巡,气氛微妙地悬着。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里,一个女声突兀地响起:

      “你有朋友吗?”

      是鹿希。她坐在斜对面,直直看向安喃,语气平淡,却莫名有种穿透力。

      “鹿希,你这放水放得也太明显了!”徐州率先嚷嚷起来,一脸恨铁不成钢,“这算什么问题啊!得问点劲爆的!”

      众人笑起来,都当鹿希是解围,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安喃望进鹿希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玩笑,没有敷衍,只有一片冷静的、近乎审视的认真,仔细看还有点气愤。

      于是她也敛了唇边的笑意,认真答道:“有。”

      虽然现在没有。但曾经有,那也算有吧。不算撒谎。

      鹿希却似乎不打算就此放过,紧接着追问:“谁?”

      安喃被问住,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她扯动嘴角,试图用玩笑掩盖那一瞬的空茫:“这就是下一个问题了哦。”

      “好了好了,算你过关!”付云杰适时地打破沉默,大手一挥,“来来来,继续继续!”

      游戏继续,瓶子再次旋转起来。

      接下来的几轮,酒瓶指向了其他人。问题渐渐大胆起来,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夹杂着起哄和讨饶。

      安喃跟着弯起嘴角,偶尔附和两声。

      陈鹤唳像是彻底将自己从这场游戏里摘了出去,只偶尔在瓶子指向某个关系近的男生时,抬抬眼,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落在不知名的虚空处,侧影在迷离灯光下显出几分孤峭。

      游戏的气氛越来越热。

      安喃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起身,借着昏暗光线弯腰溜出包厢,动作轻得几乎没人察觉。

      不过,也还是被几个人看在了眼里。

      门开了又合。

      盛晓棠下意识朝陈鹤唳的方向瞥去,见他只是垂眸盯着手中的玻璃杯,暗自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见他忽然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杯底落回茶几,发出“嗒”一声轻响,混在喧闹的背景音里,几不可闻。

      陈鹤唳抓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径直朝门口走去。

      走廊的光线比包厢里的柔和很多。

      安喃绕过拐角,空气中浮着淡淡的烟味、香薰味,还有各个包厢门缝里漏出来的零碎歌声。

      她在尽头的窗边停住,静静望着窗外路灯下摇晃的树影。

      她什么都没想。

      只是看着。

      这一年来她常常这样。心里空茫茫的,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

      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安喃转过身。

      来人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只一下,随后又继续靠近。

      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这是今晚第一次真正看向他。

      乌发衬得唇色很红,眉眼被光影勾勒得愈发深邃。走廊顶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在下眼睑投出一小片温柔的阴翳。

      熟悉,又陌生。

      看着那双眼睛,安喃忽然想起,她曾经特别喜欢这双眼睛。

      陈鹤唳生了一双自带眼线的眼睛,瞳仁是透不进光的深黑,睫毛浓密得近乎招摇,让人忌妒。是很……很漂亮,漂亮中又带有攻击性的一双眼睛。

      当这样漂亮的眼睛看着你时,深情又凉薄,让人心头发颤,很难不心动。

      从前她总爱凑近了,伸手去轻轻扯他的睫毛,玩闹。

      当年的她真是喜欢极了。

      而此刻,那双眼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安喃只知道他在看她,却辨不清是以怎样的眼神。

      五年多了。

      当初的少年已经褪去青涩桀骜,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打磨得沉稳内敛。可是,也让人更看不透,猜不透。

      说起来,他们甚至没能当面道个别,就被情绪裹挟着匆匆再见。

      就这样对视着,周遭声音淡去,只余他的脚步。

      脚步停了。

      两人之间只剩下两三步的距离。

      谁都没有开口。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实际不过十几秒。

      陈鹤唳的眼底像一片寂静的海,表面波澜不惊。安喃没有看见那海面之下掀起的滔天巨浪。

      受不了这样磨人的沉默,和陈鹤唳走近后依然不甚分明的神色,安喃终于先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落在陈鹤唳耳里,像是寻常老同学打招呼。

      陈鹤唳下颌线的弧度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安喃脸上的客套笑容撑得有些久,开始发僵。他依旧没有作声,只沉沉望着她,眼底情绪被昏暗光影吞没,看不真切。

      她移开视线,落在窗外晃动的树梢上。

      忽然想起当年,有些小矛盾,她故意用这样对着他笑。他气恼,把她抵在古巷的阴影里,气息滚烫地落在她耳边:“安喃,你别作。以后再这样膈应我……”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少年人炙热的吻里。

      如今,一语成谶,他们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半晌,他才极轻地应了一声:“是挺久了。”

      他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她的眉眼,像是在辨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又陌生了的宝贝。

      空气又静了下去。

      安喃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正想寻个借口离开,却听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过得还好吗?”

      很寻常的问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安喃抬起眼,猝不及防撞进他深潭似的眸子里。

      那里面的平静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一丝她不懂的、近乎执拗的专注。

      仿佛这个问题,他已经等了很多年。

      “……还不错。”安喃平静地回答,又没话找话地反问,“你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几乎想咬住自己的舌头。这对话平庸得可笑,和任何一对久别重逢的旧识一样,安全、得体,也……空洞。

      陈鹤唳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未成形的笑,又像别的什么。

      “老样子。”

      和她分开后的老样子。

      生活像褪色的旧画,只剩一片平乏的空白。只能用工作一寸一寸填满所有空隙,才不至于被那片空寂吞没。

      陈鹤唳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缓缓移开,望向她身后那片夜色,“你变了不少。”

      不是客套的“你没怎么变”,而是“你变了不少”。

      安喃心头莫名一紧,脸上那早已僵掉的笑容终于彻底维持不住,一点点淡了下去。

      “人总是会变的。”她轻声说。

      树影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晃动的暗痕,像时光无声流过的印记。

      陈鹤唳的视线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那里曾沾染过他指腹的温度。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是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却没点燃,只用指间无意识地捻着。

      “是吗。”他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可我觉得,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比如……

      安喃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这句话像一颗无声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细微却绵长。

      她看着他将那支未点燃的烟缓缓收回烟盒,也看见盒里只剩几支烟。

      陈鹤唳以前是很讨厌烟味的,现在也开始抽烟了吗?

      “……是吗。”她终是垂下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走廊那头传来包厢门被大力推开的喧哗,夹杂着几句模糊的醉话和笑声。

      那喧闹像是一道现实的闸口,将安喃从旧时光缝隙里猛然拉回。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开半步,拉开了那无声中已被压缩得太近的距离。

      她没再看他,目光投向传来声响的拐角,声音恢复了几分之前的平静:“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他回应,便迈身朝包厢走去。

      脚步起初有些快,像是要逃离什么,但几步之后,又渐渐缓了下来,挺直的背影透出一种故作镇定的疏离。

      陈鹤唳站在原地,没有动。

      指间似乎还残留着烟草和金属烟盒冰凉的触感。

      他转身望着安喃离开的方向。廊顶的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

      他才极缓地、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然后,嘴角轻轻上扬,低低笑出了声。

      温热的气息在冬日冰凉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转眼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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