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牧场》万事万物皆有定数

2、老师

　　夜里十一点，高原的星空刚刚开始燃烧。
　　因为南迦巴瓦的视频素材可能要鸽观众们一段时间，所以现在陈默需要重新做一个视频计划在约定的更新前面发布，以此补偿观众。
　　陈默使劲哈了口气，雾气从窗口飘出去，他拉上冲锋衣，背着相机和三脚架，轻手轻脚下了楼。
　　院子里静悄悄的，主屋的灯已熄，只有佛龛前的酥油灯还亮着一点暖黄的光晕。
　　黑狗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懒懒趴了回去。
　　他走出“云停”，沿着白天来时相反的方向，往民宿背后更开阔的草甸走去。
　　草原夜晚并不安静，四处是不知名的虫叫和偶尔盘旋而起的大风，等爬上一个山丘回身望去陈默才发现民宿所在的地方居然是一个规模中等的镇子。
　　现在远离公路，没有光污染，银河正从东方的山脊上缓缓升起，像一道璀璨的、无声的瀑布。
　　找好机位，架设相机，设置间隔拍摄。
　　陈默坐在折叠小凳上，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捧着，看着取景器里逐渐清晰的星轨，纷乱了一天的心绪才慢慢沉静下来。
　　旷野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裹紧了冲锋衣。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断续的哼唱声随风飘来。调子很陌生，不是流行歌，悠长而朴素，带着某种劳作般的节奏感。
　　陈默抬头望去，月光勾勒出一个从草甸另一侧缓步走来的身影。那人个子很高，走得有些慢，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方形背囊，哼唱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的。看方向，应该是从更远的村子或学校往回走。
　　那人越走越近，显然也看到了草甸上突兀的三脚架和坐在黑暗中的陈默。哼唱声停了。
　　“拍星星？”来人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晰温和，是标准的普通话，略带一点不易察觉的、被高原空气浸润过的沙哑。
　　“嗯，延时。”陈默应道，借着相机屏幕微弱的光，看清了对方。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或许比自己还小两岁，穿着普通的深色抓绒衣和户外裤，脸被月光和风皴得有些粗糙，但眼睛很亮，是一种清澈而专注的亮。他背着的不是行李，而是一个略显破旧的帆布背囊，侧袋还插着一把有些磨损的吉他。
　　“这里光害小，是拍星空的好地方。”男人放下背囊，活动了一下肩膀，很自然地在离陈默几米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没有靠近打扰的意思，只是仰头望着星空，“我有时候下自习课回来，也会停下来看一会儿。”
　　“下自习课？你是……”陈默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我叫陆驿，在离这儿十来里地的乡中学支教，教数学和音乐。”男人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笑容里有种疲惫却踏实的东西。“刚在宿舍给几个毕业班的孩子补完课，回来晚了。”
　　支教老师。陈默心里动了动。
　　“这么晚，走夜路不安全吧？”陈默问。话一出口，觉得有点像没话找话。
　　“习惯了。这条路走了快一年了，闭着眼也能摸回去。”陆驿说，目光又投向他的相机，“你这个机子，拍延时的时候，镜头容易起雾吗？这里昼夜温差大，后半夜湿气重。”
　　陈默一愣，随即点头：“正有点担心这个。刚才镜头上已经有点水汽了，我擦了两次。”
　　“你可以试试用发热贴。”陆驿从自己随身的腰包里，摸出两片还未开封的暖宝宝，递过来，“贴在三脚架中轴靠近云台的地方，热量往上走，能缓解镜头结雾。我们以前拍学生活动，冬天在室外录像，土办法，有点用，你可以试试。”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极其自然，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跟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陈默接过那两片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暖宝宝，心里那点因为计划受阻而产生的烦躁，似乎被这陌生的善意轻轻熨平了一点。
　　“谢谢。我叫陈默，旅行路过，车坏了，暂时住在‘云停’。”
　　“格桑家的民宿我知道。”陆驿点头，“人很好。你们运气不算太差。”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只有相机快门间隔响起的轻微“咔嚓”声，和远处不知名夜鸟的啼叫。
　　“你刚才哼的……是什么歌？”陈默打破了沉默。那调子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哦，那个啊。”陆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教孩子们的一首藏语童谣，叫《星星的牧场》。歌词大意是，地上的牛羊睡了，天上的星星开始吃草了。刚在想着怎么把谱子简化一下，让他们更容易学，不知不觉就哼出来了。”
　　《星星的牧场》。陈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很好听。”他真诚地说。
　　陆驿又笑了，这次笑容更深了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谢谢。孩子们喜欢，我就高兴。”
　　他站起身，重新背起那个沉甸甸的背囊。“不打扰你拍片了。高原天气变得快得很，建议你还是早点回去，在这儿生个病不好治”
　　“好，谢谢。路上小心。”
　　陆驿挥了挥手，身影渐渐融入草甸的夜色中，那悠长的、关于星星牧场的哼唱，又轻轻地响了起来，越来越远，最终和风声融为一体。
　　很有意思的人。
　　陈默收回目光，撕开一片暖宝宝，依言贴好。
　　相机屏幕里，星轨正在一点点变长、连接。
　　“叮”
　　口袋里，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他掏出来一看，备注：小萌：
　　“社长！“
　　“太巧了！我刚翻你朋友圈，你也在西藏？我和几个朋友在拉萨，过几天打算去林芝看南迦巴瓦！你行程到哪了？说不定能遇上！好久不见了呀。”
　　他低头回复：“是很巧。我目前在青藏线这边，车出了点问题，可能要耽搁几天。南迦巴瓦……我应该也会去，时间还不确定。再联系。”
　　信息发送成功。
　　林小萌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当年的校花，当年他对摄影热情似火，横刀立马创下摄影社，她是他第一个社员兼模特，乃至后来大家毕业各奔东西了，彼此的联系还是没有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