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牧场》万事万物皆有定数

3、参观

　　清晨七点，高原的天光早已大亮。
　　周时雨还在隔壁鼾声如雷。
　　昨晚他果然顽强地用民宿时断时续的Wi-Fi打游戏到凌晨，扬言“高原反应也阻挡不了我上分的决心”，结果现在彻底起不来。
　　陈默洗漱完下楼时，格桑的阿妈已经起床，正在灶台前忙碌，铜壶里煮着酥油茶，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茶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格桑不在，阿妈用不太流利的汉语比划着，示意早饭很快就好。
　　“谢谢阿妈，我先去镇上转转，买点东西。”陈默用手机翻译软件打了字给她看。阿妈笑着点头，指了指门外的大致方向。
　　小镇不大，沿着一条主路延伸。路两边是些低矮的铺面，杂货店、小饭馆、藏装店，还有几家显然是做游客生意的手工艺品店，不过这个季节显然没什么游客。空气清冽干净，远处山峦的轮廓清晰得像刀刻一样。
　　陈默打算买些日用品，顺便看看有没有适合做视频素材的当地小物件，他走进一家看起来货品比较齐全的杂货店，买了牙膏、纸巾、几包压缩饼干和功能饮料。付钱时，老板娘多看了他两眼，用带口音的汉语问：“来旅游嘛？来耍嘛？”
　　“嗯，来玩的，车坏了，暂时住几天。”
　　“哦。”老板娘点点头，一边找零一边说，“可以买点木雕回去嘛帅哥，前面的尼玛的摊子有卖好看的木雕”
　　谢过老板娘，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主路拐角一片稍微开阔的空地上，支着几个小摊位，卖些绿松石、蜜蜡串成的首饰，牛骨雕刻的小玩意，色彩斑斓的羊毛毡挂毯，还有铜制的转经筒。
　　其中一个摊位后面，坐着个皮肤黝黑、脸颊带着高原红的年轻藏民，正低头用刻刀仔细打磨着一小块木料。他摊位上的东西不多，但每件都透着拙朴的手工痕迹，不像旁边摊位那样琳琅满目却略显粗糙。
　　陈默很快被一个木雕吸引了——是个掌心大小的牦牛，线条简练流畅，木头本身的纹理像是牦牛卷曲的毛发，牛角弯弯的，神态安详又带着点倔强。
　　“这个，多少钱？”陈默拿起小牦牛问。
　　摊主——应该就是老板娘说的尼玛——抬起头，咧开嘴笑了笑，伸出两个手指，又用生硬的汉语说：“二十。”
　　价格很实在。陈默点点头，准备付钱。这时，尼玛看了看他，又比划着指了指牦牛，说了一串藏语，见陈默听不懂，他有点着急，在摊位上翻找了一下，拿起另一个木雕——这次是一群小小的、圆滚滚的羊，簇拥在一起。
　　“牦牛，一个人。羊，一家人，朋友。”尼玛努力组织着词汇，眼神诚恳，“这个，好。”
　　陈默明白了他的意思。牦牛独行，羊群结伴。
　　这是要他把这一家子都给买下来。
　　他正想着要不要买也正好凑个牛羊圈回去放书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用流利的藏语和摊主说了几句。
　　陈默回头。
　　陆驿就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今天他没背那个大背囊，只挎了个简单的帆布包，穿着浅灰色的抓绒衣，阳光落在他头发和肩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昨晚柔和了许多。他显然刚和尼玛说完话，尼玛高兴地点着头，又对陈默说了句什么。
　　“尼玛说，牦牛和羊群都送给你，祝你在草原上不孤单，有朋友，也有安宁。”陆驿翻译道，目光落在陈默手里的木雕上，“他看你一个人，又是外地来的，想送你这份祝福。他说，这是‘高山’的客人该得的。”
　　陈默怔了一下，连忙对尼玛说：“谢谢，但是钱一定要付。”他拿出手机要扫码。
　　尼玛却摆手，指向陆驿，又说了几句。
　　陆驿笑道：“他说，如果你非要给，就请我喝杯甜茶。我是他儿子的老师，他谢我还来不及。”
　　事情突然变成了这样。陈默捏着两个温润的木雕，看着笑容坦然的陆驿和一脸淳朴坚持的尼玛，只好妥协：“那……我请你们喝甜茶？”
　　“学校上午还有课，我买点东西就得走。”陆驿说，转而用藏语又跟尼玛交流了几句，尼玛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陈默坚持付的牦牛的钱，但羊群木雕说什么也不肯收，包好了塞进陈默手里。
　　“拿着吧，这是他的心意。”陆驿对陈默说，“尼玛的手艺很好，他儿子是我的学生，很聪明，就是有点调皮。”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老师谈起学生时特有的那种温和与了然。
　　“你怎么会来这里？”陈默问，两人自然地一起离开了摊位，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
　　“买点颜料和纸。美术课的材料用完了，乡里的小店不全，正好今天上午我没课，过来补点货。”陆驿指了指前面一家小小的文具店，“你呢？就你一个人？”
　　“哦，我朋友，还在睡。”陈默想到周时雨的鼾声，嘴角弯了弯，“我来买点日用品。”
　　“车的事情怎么样了？”
　　“拖走了，等配件。”陈默顿了顿，“估计要在这边待上好几天。”
　　陆驿点点头，没说什么“真倒霉”之类的客套话，只是很平常地说：“那有时间可以多转转。镇子后面有条小河，风景不错。再远点，翻过那个山坡，能看到一片很老的玛尼堆，日落的时候去，可以拍照。”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却又带着一股不可抵抗的温和和成熟。
　　陈默心里微微一动。
　　“谢谢。我可能真会去看看。”他看了看手里的羊群木雕。
　　“对了，你是哪里人？”
　　“上海”
　　“怎么会想到来藏区支教？”陈默有些好奇的问。
　　陆驿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可能是因为不想继承家业吧”他开了个小玩笑，然后问，“你昨晚拍得怎么样？发热贴有用吗？”
　　“有用，镜头后来没再起雾。拍到了很清晰的星轨。”陈默想到昨晚的星空和那若有若无的哼唱，语气也轻松起来，“多亏你的办法。”
　　“管用就好。”陆驿在文具店门口停下，“我到了。”
　　陈默也跟着停下脚步。
　　晨光中，小镇刚刚苏醒，远处传来学校的上课铃声，悠长地回荡在山谷间。卖早点的摊子冒出热气，偶尔有摩托车驶过。
　　“陆老师，”陈默忽然开口，这个称呼自然而然地滑了出来，“下午请你喝杯茶可以吗？不打扰上课的话。我是做旅行自媒体的，对不同的生活状态很感兴趣，算是一个采访吧。”他补充道，不想让对方觉得唐突。
　　陆驿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似乎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可以啊。”他说，“不过我可没什么故事，话也说不清楚，怕你拍不出什么‘大片’。”
　　“真实的就很好。”陈默认真地说。
　　陆驿想了想：“今天下午放学后，我有空。如果你有时间，可以过来。学校就在镇子西头，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看到红旗的地方就是。”
　　“好。”陈默应下。
　　“那，下午见。”陆驿挥了下手，转身进了文具店。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内，手里两个木雕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
　　羊群挤在一起，牦牛独自昂首。
　　他抬头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空，转身朝“云停”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身影一顿。
　　“完了，忘了加联系方式。”
　　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
　　是周时雨发来的语音，背景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默啊……醒来看不见你，还以为你被卓玛拐跑了……早饭还有吗？饿死你碟了……”
　　陈默摇头，回复：“给你带了，等着。另外，下午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干嘛去？有情况？！”
　　“去拍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