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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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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昌二十五年冬,夜半三更,东宫。
滴漏报时,内侍来福打盹被惊醒,忽闻内室传出声响。连忙起身,不料腿软被衣摆绊到,狠摔在地砖上,来不及察看,呲牙咧嘴地跑向内室。
“太医,快叫太医。”
床榻上的人身子不安地翻动,猛地睁开眼,眼睛里残留未消散地震惊。
“殿下,可是要唤太医?”来福俯身问床榻上的男子。
銮晏清声音干涩低哑:“刚做了个梦,不必惊扰太医。”
来福手脚麻利地去桌上,倒了杯热水,服侍銮晏清饮下,看他重新躺下阖上眼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
銮晏清却已没了睡意,那对不甘心的双眸,他一想起心口泛酸难受。
眼睛注视墨色帐子上的祥云纹发呆,耳边听着外边似碎玉地落雪声,疲乏地睡过去。近日阿耶身子不好,銮晏清也学着处理些政事。
隆冬雪似鹅毛,扑簌簌下了三日,下午总算是见了晴,天地间白茫茫地一片,唯红梅点点佐以颜色。
礼部侍郎府内仆从交织清扫地面。屋檐上晶莹的冰溜,也有仆从手拿捆扎的稻草,正在清扫,唯恐伤到哪位主子。
“咯吱”
“咯吱”
丫鬟秋雨故意脚踩沿路,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发出响声,脚步轻快地迈进听澜院,手上拿着管家送来的帖子。
几步走到廊下,跺跺鞋上沾上的灰泥,抬手扑了扑绸袄上的落雪,才挑开门帘,走进暖阁。
新换的炭盆,甫一进屋,就感觉里边暖烘烘的。
转过屏风,秋雨打眼就瞧见自家姑娘,坐在窗边榻上,头发未成梳发髻,仅用根发带束在脑后,身着浅粉色队对襟襦裙,显得明艳娇俏。
因屋内燃碳,窗户开了个小缝透风,殷素晖在腿上搭条薄裘。
秾妍白皙的小脸上,眉头轻蹙,似是被手上未翻页的书给难住。
“姑娘,刘管家送来宴请帖子。”
殷素晖粉唇微启:“谁的?拿来我瞧瞧。”近来拒了好多帖子,怎么还送来?
白皙纤长的手指放下书,随手接过帖子,眼睛却好似还舍不得离开书页。
打开帖子,看到署名,殷素晖眼中闪过意外,竟是长公主府送来的。又瞧一眼内容,心口一突,竟是邀自己后日去府内赏梅踏雪。
她与长公主并无交集,往日参加宴会,也只是行礼时,远远瞧见过一眼。
殷素晖合上帖子未放下,拿着敲上掌心暗自思忖,政事上她不知,但近日京中姑娘家应无大事。
只因前些时日,鲁国公府的老封君庆寿。特殊时节,未大操大办,只宴请故知手帕交,谁知京中攀扯姻亲人家众多,最后成席也很是热闹了一番。
宴席上兵部侍郎的夫人及女眷,同她家坐一席,问及她的年岁,殷素晖乖巧回复下月及笄。
左右夫人听闻她要及笄,善意调笑,言说看哪家好儿郎能迎娶佳人。殷素晖家教极好,容貌也是顶顶好,在京中的娇小姐堆里挑,也是未来好儿媳的人选之一。
这明明是夸她赞她,她合该高兴才是,不知为何心下泛起燥意。
宴会上她乖巧陪笑,散席后归家,越想心越似火烤,寒冬腊月却像夏日最燥的时候,寻不得一个出口。
母亲看出她的烦躁不安,吩咐她实在难受就去读书。
母亲乃是清河崔氏旁枝出身,嫁妆里除了金银铺子,就是各种书,有的甚至是孤本,打小对她读书写字就勤加敦促,未曾懈怠,甚至超过对弟弟功课的关心。
幼时她曾有过不解,“女子又不得科考,为何要多读书。”
母亲抚了抚她的发髻说:“女子才应该多读书,不然一直呆在后宅,心性也会变得狭小,而读书既是为了解闷,又能见见外边的辽阔。”
尚天真稚气她天真地问:“不可以,自己去外边看看吗?”
母亲叹了口气:“等杳杳长大,就知晓了。”
眼神中是她看不懂的寂灭,自那日后,母亲绝口不提外边,只敦促她读书,教她世家贵女的规矩。
这是时隔多年,母亲再次敦促她去读书。
为排解心中的烦忧,索性一应宴会帖子都拒了,窝在家中看书。
看书时回想那日宴会上,她也瞧见了长公主,既能在贵妇夫人群里游刃有余,又能和那些大人们侃侃而谈。
哔啵---炭盆中的响声,惊醒看着帖子愣神的殷素晖。
“研磨。”
丫鬟夏晴上前化开墨条。
殷素晖提笔回复帖子,标准的簪花小楷,字迹端正娟秀。
一旁放置的书,被窗缝中送进的一股风吹乱,书页上的字迹,乃是稍显凌乱的狂草。
殷素晖放下笔,对着帖子吹了吹,上边未干的墨,随后递给秋雨,让她送去前边,手拾起刚放下的书,重新看了起来。
窗边偶尔跳来两只麻雀,在雕花木棱框上蹦来跳去,不一会又扑棱棱的飞走落在屋檐上。
勤政殿。
“阿清,你说你也梦见了?”銮亭瞳心下惊讶,未控制住声音。
刚停在屋檐上的麻雀被惊走,飞到光秃秃的梧桐树上。
銮晏清眉头一挑,声音磁性低哑:“莫非阿姐也梦见了,那个小女娘?”
今日銮亭瞳进宫,本是来探望病中的阿耶,圣上幼时中毒体弱,汤药不断,每逢寒冬都会病上一场。
刚走到寝殿门口,值守的小内侍告知她,圣人刚睡下。知晓阿耶入睡不易,她未作打扰,顺道来敦促弟弟的功课。
小丫鬟挑开门帘,銮亭瞳一眼瞧见弟弟,坐在书桌前,眉头紧蹙,不知在看什么极为认真,连她进来都未曾注意。
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升起了,阿弟竟开始用功了?她以前每每敦促时,都还要无赖一番,常常对她抱怨,为何两人不能换各个。
銮亭瞳几步走到桌前,垂下眸子,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地竟是个女子画像,看手笔还是阿弟亲手所画。
她本以为是功课,在不济也是一些令人为难的折子,心下翻了个白眼,随即又心口一动,莫非是哪个臣子,催弟弟早日成婚。
銮亭瞳又瞧了眼画上的人,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近日来,常与她梦中相见的小女娘吗?
“为何画这个小女娘的画像?”
銮晏清被头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抬头一看竟是阿姐,随即拍了拍胸脯。
“阿姐,你走路怎么没声啊。”銮晏清抱怨道。
銮亭瞳回到桌对面,解开狐裘,交给身后的丫鬟,她今日身着橘红色对襟襦裙,搭浅金缠枝纹织锦半臂,外罩火红狐裘,衬得容颜愈发明艳,头发梳成乌蛮髻,玉簪作配。
随后她仪态端方地捡了个椅子坐下,面上带着调侃说道:“还不是你瞧小女娘,瞧得太过认真。“还怪上我了。
内侍来福奉上茶水,随即退下,留姐弟俩说话。
白皙细嫩的手端起茶杯,递到唇边,饮口热茶驱驱寒。
“阿姐。”銮晏清声音磁性低哑,“你认识画上的小女娘?”
銮亭瞳秀眉一挑,未卖关子道:“礼部侍郎府家的姑娘,为何对她起了好奇?”
銮晏清脸色染了几分绯红,容色更盛,桃花眼,高鼻梁,棱角分明,极为俊俏,他肖母,而姐姐肖父。
“我,最近...,最近总是梦见她。”声音扭捏磕巴,“虽然梦到的事情并不好。”
銮亭瞳瞳孔一缩,语调急促:“你也梦到她了,梦见的什么事?”
“阿姐,你也...”銮晏清挠了挠头,“这小女娘到底有何特殊之处,让我们姐弟魂牵梦绕。”
“啧”,銮亭瞳蹙眉催促,失去耐心。
銮晏清垂眸,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斟酌开口:“我梦到她在早朝时,敲了登闻鼓,言 说陆荧有谋反之心,未来得及说证据在何处,就吐血而亡,死在大殿上。”
銮亭瞳神色恍惚,脸上若有所思,果真和她的梦一样。
“阿姐,你不会当真了吧。” 銮晏清瞧见对面姐姐地神色道。
这不就是个梦吗?这个小女娘,竟不是山精妖怪,倒是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阿清,若我一人做梦,那可能是假的。”声音顿住,似是难以启齿:“现下我们姐弟二人都梦见相同的事,那就有可能会发生,这可能是上天给的昭示。”
虽说有点离奇,但经阿姐这么一说,銮晏清也觉得确实有几分古怪,为何偏偏是他们姐弟二人。
銮晏清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兴味,“阿姐,你说这个小女娘,她做梦了吗?”
“还算聪明,我已下了帖子,邀她踏雪赏梅。”銮亭瞳眼含欣慰地看向銮晏清道。
銮宴清听到阿姐的话,心想这般有意思的事,他可不能落下。
“阿姐,我也要去。”
“小女娘的聚会,你也要跟来?”銮亭瞳故意逗他。
銮晏清眼神幽暗,藏起看不懂的漩涡,低声说:“阿姐,能让我们姐弟梦见,还敢敲登闻鼓的小女娘,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娘。”这个梦是只有他们姐弟二人能梦见,还是,当日大殿上的人都会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