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薄上无我名》是阿娘

3、温泉相遇

　　与之相隔不远，院中空地上，却是另一番蓬勃景象。几位僧人正舒展筋骨，动作徐缓而沉实。动中求静、形中炼心。
　　一动一静，一吐一纳，在这方院落里并行不悖。
　　寒风轻轻拂过，带来阵阵寺庙中特有的梅香与香火气息，让人心神宁静。
　　几人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这份独有的规律，引得几位小僧人不禁侧目。
　　小沙弥见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那狸也趁机从梅老肩头跃下，轻巧地落在雪地上，引得小僧人们嘴角微扬。梅老则双手合十，微微欠身，以打扰，几位小僧人连忙回礼，眼中闪烁着对这位老者的尊敬与好奇。一时，原本静谧的院落里，因这突如其来的访客，添了几分生动与温暖。
　　“嗖——”房顶仿佛被某个重物破坏，积雪迅速散落下来，惊的小猫狸狐瞬间跳到了小沙弥的身上。
　　梅老耳朵微微一动，衣袖轻轻一甩，原本散落的雪迅速汇聚在一起，瞬间形成一把利剑，径直向房顶飞去。
　　岁岁看到情况不对，想赶紧把祝从宜护到自己身后，结果祝从宜却摆摆手，示意退下。小沙弥动作十分迅速，带着小猫狸狐朝着寺院深处跑去。
　　只听“噗嗤”一声，那由雪凝成的利剑精准地刺入房顶一处隐蔽角落，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房顶滚落，在雪地上翻滚了几圈后狼狈起身。院中的小僧人立刻围了上去。刹那，十几个僧人伴随着黑影一同腾空而起，在房顶之上你来我往，带起纷飞的积雪，与方才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住手——”
　　“阿弥陀佛—”
　　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和一道浑厚的苍老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僧人与黑影凌空落地，黑影的面容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棱角分明、极具攻击性的年轻脸庞，只是眼角处一道明显的伤疤，显得格外醒目。
　　“十九，不得无礼！”轮椅之上，端坐着一位男子。他身着上等绸缎，外披墨色貂毛披风，尽显雍容华贵之态。头上一枚镶嵌着墨玉石的发簪，佩戴得一丝不苟。然而，他面容消瘦，脸色煞白，双唇亦毫无半分血色。
　　黑影十九听闻自家主子咳嗽，目光迅速扫过祝从宜等人，快步来到男子身后，从老和尚手中接过轮椅扶手，伫立在其身后，垂首而立。
　　“阿弥陀佛——”老和尚巡视了周围一圈，双手合十，才缓缓开口：“一切皆有误会，都散了吧！”
　　僧们也都双手合适，礼貌欠身，四散而去。
　　“梅师弟，别来无恙！”老和尚看着梅老几人，慈祥的脸庞浮现了笑意。
　　梅老微微一怔，也露出笑容，双手抱拳回礼道：“师兄，多年未见，您依旧是这般——无趣。”老和尚笑着摆了摆手，目光在梅老身后的祝从宜，问道：“这位看着面生，不知是？”梅老赶忙介绍道：“受故人之托”
　　老和尚微微点头，目光中满是善意，转尔看向身边的男子，介绍道：“这位是大皇子玊堇玉，昨日刚到虚怀寺！”
　　“叨扰了！”玊堇玉微微点头，问候与歉意并存。
　　祝从宜看着大皇子，嘴角勾了勾，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却也未曾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宁和玊氏育有九子一女。其中，大皇子先天体质孱弱，常年疾病缠身；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幸早逝；老五和老七以四皇子马首是瞻；八皇子与九皇子尚年幼；唯有六皇子能与四皇子分庭抗礼。
　　玊氏一族生性骁勇善战，自其登基以来，一统天下雄心渐露，常年发动战争。边城之外，战火连绵不绝，百姓生活民不聊生。
　　入夜。
　　月光如水，落在在白雪之上，给这古寺增添了几分静谧与清幽。彼时，梅老也推开窗户，看向远山深处飞流直下的瀑布，房间内火盆中的木炭发出“呲呲——”的声音，与跳跃的火光相互交织，像极了他此刻矛盾的心境。
　　虚怀寺其实并不能阻挡冥界的人，但倘若能得到那位的庇护，她或许可以平安一世。

　　瀑布之下，雾气氤氲，如梦似幻，宛如仙境。
　　祝从宜从水下悄然出现，肌肤如雪，面容被一层淡淡的雾气所遮掩，看不真切。
　　“梅老头儿口中念叨的温泉果真不同凡响！”她缓缓仰头，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一双美目在这雾气缭绕的温泉边，竟透着几分清亮与魅惑，仿佛仙子一般，不惹尘埃。飘落下来的瓣瓣雪花，落到温泉。随后，温泉的水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似乎是被她的出现所惊扰，又好像本就是在为她翩翩起舞。
　　“呲呲——”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祝从宜神色一惊，迅速潜入温泉之下，静观其变。
　　脚步声由远渐近，最终似是停在了祝从宜的头顶上方。来人驻足观察了片刻，而后开始来回踱步，最终，目光落进了温泉里。
　　“何人——”
　　在祝从宜紧张到极点之时，一道明亮的声音自远方响起，带着几分威严与虚渺的回声。祝从宜只觉心脏一紧，她憋住气，身子悄悄的向温泉边缘的一处盲点移动，偷偷的换了一口气，就紧紧的贴在边缘，再也不敢动，心中暗自祈祷不背发现。
　　“师尊？——”刚刚，位于祝从宜上方的僧人发出惊呼。
　　祝从宜仰头望去，只见一僧人，骨相精致、气质干净素衣如雪，一痕墨蓝束腰。腕间佛珠亦是同色，沉静如子夜天心。他的面容是清冷的，并非冷漠，而是一种经年累月摒除了烟火杂质的澄澈与平静。人随瀑布而下，然身后之水却不忍近周身半分。
　　“清冷高僧”祝从宜嘴角闪过一抹玩味之色。跟随梅老游历了大半个天下，自己这副容貌也称得上是绝色，然而在这人面前，却依旧要逊色几分。
　　“可知凡踏入此地者，皆死！”白衣僧人语气冰冷，与普度众生的佛道大相径庭。
　　僧人立刻下跪，双手合十，语气中却无害怕，更多的是兴奋：“无心闯入，但得见师尊，乃是无曾的荣幸。”说罢，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白衣僧人，继续说道：“佛君之名，弟子仰慕多年，今日得见，还望佛君能够指点一二。”
　　“
　　“……”白衣僧人望着跪地礼拜的无曾，轻轻挥了挥衣袖。无曾刚察觉到一股气流袭来，便即刻昏了过去。
　　祝从宜一惊，看来自己早已暴露了。果然，还未来得及细想，白衣僧人的话语便传至耳边。
　　“还不出来？”
　　披风自头顶而落，祝从宜知道再躲藏也无济于事，便大大方方地接过衣衫，华丽转身，从温泉中站起身来，走到白衣僧人面前，嘴角挂着一抹不羁的笑意，目光坦然地与白衣僧人对视，毫无怯意：“打扰了。”
　　“何故入此？”白衣僧人目光如炬，扫视了一眼祝从宜，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佛君？你就是梅老头儿口中的佛君？”祝从宜轻轻捋了捋衣角，轻声发问，与白衣僧人的沉静如云泥之别。
　　“……”白衣僧人再也无法容忍祝从宜的胡言乱语，一挥僧袍，打算像刚才抹除那名僧人记忆一样，抹掉今晚两人见过自己的事情。
　　祝从宜面色突然煞白，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心脏之处陡然闪过一道光芒，将白衣圣僧的气流排斥在外。二者相互排斥的力量作用之下，祝从宜恰好处于雪下的结冰处，整个人朝着温泉的方向跌落下去。
　　白衣圣僧无暇细想，只得起身护住祝从宜跌落的身子。
　　素衣胜雪，青丝如黛，一个神清骨冷，一个清水芙蓉，更胜雪三分白。在漫天飞雪的陪衬下，二人姿态，宛如画。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只见几十人身着黑色的僧衣的僧人，手持长棍，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祝从宜与白衣僧人困在中央。为首的男子眼角含笑，头发精心挽起，显得十分精致。他衣着一袭红衣，随性又潇洒。看了两人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师弟，这是动了凡心了？”
　　“……”白衣圣僧见来者盯着自己怀里的女子，轻轻拂动宽大的衣袖，将祝从宜的整张脸都遮掩了起来，神色自若，单手合十，语气平静的反问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师弟，我等你出来近百年，不请我进去坐坐？”红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在白衣圣僧怀中隐约可见的身影上流转，语气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感慨。
　　他缓缓踱步，地上的积雪在他的脚步下，多出了一串一串的脚印。走到白衣圣僧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对方看穿，“师弟，百年光阴，你可知晓，这寺外，战火纷飞，早已天翻地覆？……”
　　“世间万物定律，皆有轮回流转，又何苦插手尘世之事”白衣圣僧轻声说道，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黑衣僧人，似是规劝道：“倒是师兄，应该放下执念，切莫酿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