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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绝密硬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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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3日,周一,下午14:30
梧桐里艺术区,午后。
这片位于老城区的艺术街区由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旧厂房改造而成,红砖外墙爬满了常青藤,生锈的钢铁桁架被保留下来作为装饰,狭窄的巷道两侧是风格各异的小店。
画廊、手工作坊、咖啡馆、独立书店。工作日的午后游客稀少,空气中飘散着咖啡豆研磨的香气和远处隐约的吉他声。
陆昭言将车停在街区外的停车场,步行进入。她没有穿警服,简单的米白色衬衫配深色长裤,外搭一件风衣,看起来更像是来闲逛的艺术爱好者。但她的目光始终保持着刑警特有的警觉,快速扫过街巷的每个角落,留意着任何异常。
按照约定,她穿过主街,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
巷子尽头是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店,招牌是木质的,刻着“松年书舍”四个字,字体古朴。橱窗里陈列着几本旧书和一盆绿植,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串风铃。
陆昭言在门口停顿了片刻,确认身后没有尾巴,然后推门进去。
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书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一些,大约五十平米,三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书籍,以文学、历史、哲学类为主。中央摆着几张老旧但干净的木桌和椅子,靠窗的位置设有一个小小的阅读角,那里立着一个简单的书架,上方挂着一块木牌:“松年读书角”。
一个穿着浅灰色亚麻长裙的女人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整理书架高层的书籍。听到风铃声,她转过头。
吴敏。
谭松年的前女友,当年那起冤案的见证者之一。
陆昭言从资料照片上见过她年轻时的样子:清秀,温婉,笑容明媚。十几年过去,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显老一些,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但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只是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静和疲惫。
“是林小姐吗?”吴敏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问。这是她们在电话里约定的暗号。
“是我。”陆昭言点头,环顾了一下书店,“环境很好。”
“随便坐。”吴敏走到柜台后面,倒了两杯茶,放在靠窗的小桌上,“这里平时人不多,很安静。”
陆昭言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茶杯。茶水是温的,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两人沉默了片刻,气氛有些微妙。吴敏用茶匙轻轻搅动着杯中的茶叶,目光低垂,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吴女士,”陆昭言先打破了沉默,“电话里你说有东西要交给我,是韩检察官留下的?”
吴敏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复杂:“你是陆昭言,对吧?韩江明的表妹,新城分局的警察。”
陆昭言没有否认:“是。”
“韩检……”吴敏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很快控制住了,“他出事前一周来找过我,把这个交给我保管。他说如果他出什么意外,就让我想办法交给你。他说只有你能把这件事查下去。”
她从柜台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布包,放在桌上。布包不大,约巴掌大小,但看起来很厚实。吴敏小心地解开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老旧的移动硬盘。
硬盘是黑色的,塑料外壳已经有些磨损,边缘有几道细微的划痕。接口是USB 2.0的,型号很老,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
硬盘侧面贴着一张很小的标签,上面手写着一行字:“备份_0923”,字迹是韩江明的,陆昭言认得。
但陆昭言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硬盘上,而是落在了硬盘外壳的一角。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撬痕。
不是很明显,但仔细看能发现。外壳边缘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周围的塑料有细微的裂纹,像是被人用工具试图撬开过。撬痕很新,塑料断口处还没有氧化变色,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
“这个硬盘……”陆昭言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保管期间,有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
吴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没、没有啊……我一直把它锁在书店的保险柜里,钥匙只有我有。今天拿出来之前,我还检查过,外壳是完好的……”
她的话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了陆昭言手指指着的那个撬痕。
“有人动过。”陆昭言说,语气平静但肯定,“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
吴敏的手开始颤抖,茶杯在她手中晃动,茶水溅了出来:“怎么可能……书店每天都是我亲自关门,晚上我就住在楼上,如果有人进来,我应该会知道……”
“如果是专业人士,有一百种方法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入。”陆昭言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吴女士,我需要知道实话。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感觉被人跟踪?书店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吴敏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低声说:“有……大概一个月前,有一天早上我来开店,发现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但店里什么都没丢,连收银机里的零钱都没少。我当时以为是附近的小偷试手,就没在意……”
“还有呢?”
“还有上周三,我关店的时候,在门口捡到一个yan/蒂。是中华牌,但我从来不抽/yan,店里也不允许抽/yan。我以为是哪个客人丢的,就扫掉了。”吴敏的声音越来越低,“现在想想,好像从韩检出事之后,就总觉得有人在附近转悠。但我以为是心理作用……”
陆昭言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已经盯上吴敏了。
或者说,对方一直在盯着所有可能掌握证据的人。韩江明死了,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吴敏,或者是她保管的这个硬盘。
“这个硬盘我需要带走。”陆昭言将硬盘重新用布包裹好,放进随身携带的挎包内层,“吴女士,我建议你暂时离开江城一段时间,去外地避一避。书店可以关一阵子。”
吴敏苦笑:“我能去哪儿?我父母都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亲人……”
“去北方,或者南方,越远越好。”陆昭言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电话,她在临海市开民宿,很安全。你到了之后联系她,她会安排。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吴敏看着那张名片,眼眶渐渐红了:“陆队长,我……我只是想替松年讨个公道。他死得太冤了,那些人……那些人毁了那么多女孩的人生,却还逍遥法外……”
“我知道。”陆昭言站起身,“所以你要活着。活着才能看到他们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今天我们的见面不要告诉任何人。收拾东西,今晚就走。走之前把书店的门窗锁好,留张外出采风,暂停营业的纸条就行。”
吴敏点了点头,泪水终于滑落。
陆昭言没有再多说,推门离开了书店。
风铃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在午后安静的巷子里回荡。
下午15:10
新城分局证物室
位于分局大楼地下一层的证物室常年保持着恒温恒湿,白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均匀洒下,照亮一排排整齐的金属储物柜。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以及纸张和塑料密封袋混合的特殊气味。
王志国推开厚重的防火门,手里拿着一个登记本和一支笔。他今天穿着制服,肩上扛着两杠三星的警衔,他的鬓角已经花白,但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腰板挺直,步伐稳健。作为预审大队的资深预审员,他在分局工作了近三十年,是所有人眼中的“老前辈”,业务精湛,为人稳重。
“王老师,又来清点?”值班的年轻警员小赵从柜台后抬起头,笑着打招呼。
“嗯,局里要求这个月把所有积压证物重新登记归档。”王志国推了推老花镜,语气平和,“小赵,麻烦开一下3号柜,韩江明案的证物我要核对一下。”
“好的。”小赵拿出钥匙串,找到对应的钥匙,走到3号柜前开锁,“王老师,这些不是都已经结案归档了吗?怎么还要核对?”
“程序要求。”王志国含糊地应了一句,接过小赵递过来的登记表,“你忙你的,我自己核对就行。”
小赵点点头,回到柜台后继续整理文件。
王志国站在打开的柜门前,目光快速扫过里面的物品。韩江明的遗物不多:一个公文包,几本工作笔记,一支钢笔,一个钱包,还有几件个人物品。所有东西都装在透明的证物袋里,贴好了标签。
他的手指在那些证物袋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那个黑色公文包上。
公文包是皮质,已经有些磨损,拉链处有轻微的变形。标签上写着:“韩江明遗物_07,内无有效物证。”
王志国盯着那个公文包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将它从柜子里取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自然,就像在核对其他任何一件证物一样。但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取公文包时,手指在包的底部边缘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夹层,拉链隐藏在皮革褶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王志国的手指在那个位置轻轻按了按,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公文包放在旁边的操作台上,打开登记本,开始记录。
他记录得很慢,很仔细,一笔一划都写得工工整整。偶尔会停下来,推推眼镜,像是在回忆或核对什么。
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就像一个认真负责的老警察在做着枯燥但必要的工作。
但在他头顶斜上方的天花板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圆点正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
那是两周前乔振华亲自带人安装的隐蔽监控摄像头。高清,带夜视功能,实时传输到技术队的专用服务器。整个证物室一共安装了四个,覆盖所有角度,除了乔振华、张建国和少数几个核心人员,没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王志国在证物室待了大约二十分钟,完成了核对工作。他将韩江明的公文包重新放回柜子,锁好柜门,然后拿着登记本走向门口。
“核对完了?”小赵抬头问。
“完了。”王志国点点头,在登记本上签了字,“辛苦了小赵。”
“王老师客气了。”
王志国走出证物室,厚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走廊里灯光昏暗,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走到楼梯间时,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已确认,公文包夹层有被动过痕迹,但东西应该还在。对方可能还没发现。”
短信没有署名,收件人是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
发送成功后,他立刻删除了记录,然后将手机放回口袋,深吸一口气,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他的背影在楼梯间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笔直,格外坚定。
就像三十年来每一天那样。
下午16:20
新城分局技术队办公室
祝小雨面前的三个显示器上同时显示着不同的数据流。左边是DNA比对结果:李强的详细资料已经调取完毕,包括他的犯罪记录、服刑期间表现、社会关系网。中间是灰尘成分分析报告。
那些从7号仓库提取的矿物粉末和颜料成分已经与数据库完成初步比对。右边则是证物室隐蔽摄像头的实时画面回放:王志国在韩江明遗物柜前的一举一动,被完整记录下来。
陆昭言推门进来时,祝小雨正好暂停了画面。
“陆队,”她转过头,表情严肃,“有发现。”
陆昭言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中间屏幕上:“灰尘分析结果出来了?”
“对。”祝小雨调出报告页面,“矿物粉末的主要成分是硅酸镁铝,也就是高岭土,但纯度很高,含有微量的钛和铁元素。这种配比的高岭土,江城范围内只有一个地方出产,在北郊的青岩山陶土矿,那是个小矿,主要供应给本地的陶瓷工作室和艺术学院。”
她切换画面,显示出一张地图,上面标注了矿场位置和几条运输路线。
“颜料成分更具体。”祝小雨继续说,“是一种名为群青蓝的天然矿物颜料,颗粒很细,纯度也很高。这种颜料现在市面上很少见了,因为生产成本高,大部分画家都用合成替代品。但江城艺术学院的传统绘画系还在使用,他们有一个专门的颜料研磨工作室,从原料采购到加工都是自己完成。”
陆昭言盯着地图和报告,脑海里快速串联着信息。
高岭土,群青蓝,艺术学院。
还有梁皓辰。艺术收藏家,艺术馆馆长。
“陈予安呢?”她问。
“在画像室,我让他过来?”
“不用,我过去找他。”
陆昭言转身离开技术队,走向同一层的画像室。推门进去时,陈予安正站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几张照片和一份报告,眉头紧锁。
“陆队。”看到她进来,陈予安抬起头,“你来得正好,我看了灰尘分析报告,有些想法。”
“说。”
陈予安走到墙边的一块白板前,拿起马克笔:“高岭土和群青蓝这两种材料在艺术创作中有特定的使用场景。高岭土通常是作为底色涂层或雕塑材料,群青蓝则多用于油画或壁画。但关键是,它们很少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作品里。”
他在白板上画出两个圈:“除非是某种特殊的混合技法,或者不是用于艺术创作,而是用于其他目的。”
“什么目的?”
“伪造。”陈予安在白板上写下这个词,“高岭土可以用于制作模具、复制纹理,群青蓝可以调配出特定的颜色。如果我想伪造一件文物,或者伪造一个现场,可能会用到这些材料。”
陆昭言的眼神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7号仓库现场的那些痕迹可能是伪造的?”
“不完全是。”陈予安摇头,“现场确实有人活动过,yan/蒂、椅子温度、脚印都是真的。但我怀疑那些矿物粉末和颜料不是那些人无意中带进去的,而是故意留下的,是为了引导我们往艺术相关的方向查。”
他顿了顿,继续说:“就像那个通讯设备一样。对方在玩一个游戏,给我们真线索也给我们假线索。让我们在真真假假中打转,消耗时间和精力。”
陆昭言沉默了几秒,然后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用这些材料?”
陈予安思考了一下:“如果我要伪造一个现场,比如让某个地方看起来像长期被用作艺术工作室或秘密据点,我可能会在角落里撒一些高岭土粉末,在墙壁上蹭一点群青蓝颜料。这样警方勘查时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艺术从业者,然后去查艺术学院、画廊、陶艺工作室这些地方。”
“而真正的凶手可能和艺术毫无关系。”陆昭言接上他的话。
“对。”陈予安点头,“这是一种很高级的误导。因为线索本身是真实的,材料确实是那些材料,只是使用场景和目的被扭曲了。”
陆昭言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对手太狡猾了。
每一步都计算得很精准。
“不过,”陈予安忽然说,“这也暴露了对方的一个特点。”
“什么?”
“他非常了解警方的办案流程和思维方式。”陈予安放下马克笔,“他知道技术队会做灰尘分析,知道我们会追踪材料来源,知道我们会把这些线索当回事。这说明他要么是内部人员,要么是长期和警方打交道的人。”
陆昭言转过身,看着他。
这个年轻的画像师,在经历了那场导致孙伟牺牲的悲剧后,变得格外敏感,格外善于从细节中捕捉真相。
“还有一件事。”陈予安从工作台上拿起一份文件,“我调阅了青岩山陶土矿的客户名单,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过去三年里这家矿场最大的客户不是艺术学院,也不是陶瓷工作室,而是皓辰艺术基金会。他们每月固定采购两吨高岭土,用途标注是艺术创作材料。”
皓辰艺术基金会。
梁皓辰。
又是他。
陆昭言的心跳加快了一拍。
“采购记录能追溯到具体用途吗?”
“不能。”陈予安摇头,“基金会的账目很模糊,只写材料费,没有明细。但我让祝小雨查了基金会的物流记录,发现这些高岭土并没有全部运到艺术馆或仓库,有一部分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
陆昭言立刻想到了那些可能被伪造的现场,那些需要用到高岭土的“艺术装置”。
“继续追查这部分高岭土的去向。”她下令,“另外,把艺术学院颜料工作室的群青蓝使用记录也调出来,看有没有异常。”
“明白。”
陆昭言离开画像室,走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
她的脑海里同时盘旋着几条线索:吴敏交给她的硬盘上面的新鲜撬痕;王志国在证物室的异常行为;高岭土和群青蓝指向的艺术线索;还有那个始终隐在幕后的梁皓辰。
所有这些像一张正在缓慢收紧的网。
而她,必须赶在网完全收紧之前,找到破网的方法。
窗外暮色四合。
江城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而在黑暗中,某些行动正在悄悄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