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一梦》一休歌

2、真相 南京游

　　“你吃饭了吗？”

　　槐安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一边脖子伸得老长，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长街两侧密密麻麻的霓虹招牌与饭店橱窗间来回扫荡，试图从这眼花缭乱的美食迷宫里，精准揪出她攻略上标记的、或者“看起来就最好吃”的那一家。

　　刚刚河边那悬疑凝重的气氛，被她这没头没脑、烟火气十足的一问，冲得七零八落。清梦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没跟上她这近乎粗暴的频道切换。

　　“谈事情……一般不都是去咖啡店么？”他迟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未被完全掩饰的困惑，“而且，你这情绪的转换，是否……有点太快了？”

　　“就这家！”槐安压根没接他关于情绪的话茬，手指果断指向一家门头古旧、客人却不少的汤包馆，抬脚就往前走，嘴里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解答他的疑惑：“你是不是傻？现在都晚上了还喝咖啡，我今晚还想不想睡了？你到底吃不吃？我来一趟南京多不容易，美食攻略我做了一整页！鸭血粉丝汤、灌汤包、糖芋苗、盐水鸭……”

　　她一阵风似的推开店门，暖烘烘的蒸汽和食物香气扑面而来。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塑封菜单，眼睛快速扫着，嘴里还在继续：“要不你还是吃点儿吧，我想多点几个菜，每样都尝尝。”

　　清梦站在桌边，看着她已经自顾自进入“点菜模式”，只得默默在她对面坐下，姿态依旧端正，与这喧闹油腻的小馆子格格不入。

　　菜上得出乎意料的快。碗碟摆开，槐安拿起开水壶，熟练地涮洗着碗筷杯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中国人谈事情，很多都是在饭桌上搞定的，”她把涮好的餐具推到他面前一套，语气自然得像在传授生活常识，“边吃边说，不耽误。”

　　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先上了桌，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翠绿的香菜点缀其间，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槐安舀起一勺吹了吹，满足地眯起眼。

　　清梦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想让我说什么？关于你的梦境？”

　　槐安从汤碗里抬起头，嘴里还嚼着爽滑的粉丝，含糊却认真地点头：“嗯。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是我？”

　　清梦的目光落在她因热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缓缓道：“每个人都会做梦，但只有极少数人能清晰记得梦境。而你，槐安，你是其中更特殊的——你不只是记得，你似乎能在潜意识里……重塑梦境，使其能转为现实。你的梦，对我们而言，不是随机的幻象，而是……地图。”

　　“地图？”槐安放下勺子，抽了张纸巾擦嘴，眉头微蹙，“‘你们’？你们在找什么？所以你才跟着我来了南京？可我来这儿，只是自己随便搜的攻略啊。”

　　清梦沉吟片刻，像是斟酌着用词：“我知道。来南京，主要目的不是地图，而是……见你，确认一些事。那么，现在你愿意帮忙吗？”

　　“你还没说帮什么忙呢？”槐安夹起一只灌汤包，小心翼翼地在薄皮上咬开一个小口，吮吸着鲜美的汤汁。

　　“我需要找到一样东西，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存在于现实与某种‘间隙’之间。常规的方法无效，只有通过你这类特殊梦境者所‘绘制’出的意象地图，才有可能接近它。”清梦解释道，他的用词抽象，眼神却异常专注。

　　槐安吃完那个包子，才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如果我不答应，你还会……像之前那样，出现在我梦里，或者现实里吗？”

　　清梦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坦然道：“会。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任务。所以……我请求你。”

　　他的直白让槐安愣了一下。她看着对面这个气质清冷、举止不像常人的男子，用如此郑重的语气说“请求”，心里那点因为被莫名卷入的不爽和戒备，奇异地松动了一些。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嘀咕道：“好吧……看在你这么认真的份上？那具体怎么帮？”

　　清梦见她松口，神情似乎也缓和了些许，一本正经地回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潜意识里关注的方向，你下一个计划前往的‘目的地’，很可能就是地图显现之处。”

　　“所以，我接下来想去哪儿玩，还得先跟你报备一下？”槐安挑眉，随即又挥挥手，脸上露出纯粹的向往，“算了，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好好玩的，辛辛苦苦做的攻略呢！那我先在南京玩够本再说！”

　　“好。”清梦简洁地应道，目光掠过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好了好了，先吃饭！这个粉丝汤真的太绝了，汤头醇厚，鸭血嫩得不行，粉丝也爽滑……”槐安重新投入美食的怀抱，每道菜都细细品尝，点评几句，仿佛刚才那番关乎梦境与神秘使命的对话，只是饭间一段寻常的插曲。

　　风卷残云般吃完，槐安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站起身准备结账，却见清梦已经扫码付了款。她也没矫情，背起包往外走。

　　走到店外清凉的夜风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那……如果有‘结果’了，或者我‘梦’到什么了，要怎么联系你？打电话？发微信？你有这些吗？”

　　清梦站在霓虹灯下，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跟着你。”

　　槐安：“……”

　　她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行，你厉害。她摆了摆手，懒得再争论，“随你吧，我回酒店了，明天见。”说完，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人流中。

　　第二天清晨，槐安下楼，果然一眼就看见清梦已经坐在大堂角落的沙发里。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简洁的款式，安静得像一尊好看的摆件，却引得前台小姑娘不时偷偷张望。

　　槐安走过去，直接道：“我今天计划去鸡鸣寺和玄武湖，纯观光，你不用跟着了吧？我说了答应帮忙就不会跑。而且……”她顿了顿，有些促狭地看着他，“你……可以去寺庙这类地方吗？不会有什么……禁忌或者不舒服吧？”

　　清梦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他眨了眨眼，那总是过于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天真的困惑，然后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回答：“每个人都会做梦。梦……是另一个世界。”

　　“……” 槐安彻底放弃沟通，行，你爱跟就跟吧。

　　鸡鸣寺的早晨宁静祥和。朱红的寺墙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一层暖金，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檀香气味，偶尔传来几声悠远的钟鸣。沿着古老的石阶缓缓上行，游客尚不多，更显出一份佛门净地的清幽。清梦果真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存在感却依然强烈——并非因为动作或声音，而是那种与周遭烟火气、游客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

　　他们在寺内慢慢转着，看了大雄宝殿的庄严佛像，看了香客虔诚跪拜。走到小亭子附近，几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正叽叽喳喳地围在柜台前，兴奋地挑选着各式各样的祈福手串。粉水晶、草莓晶、紫水晶、檀木珠……在光下折射着温润的光泽。

　　槐安也被吸引过去凑热闹，拿起一串通透的紫水晶手链，对着光仔细端详，莹莹紫光很是漂亮。

　　“这个没用。” 清梦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平淡无波。

　　槐安差点手一抖，稳住心神，没好气地低声回道：“我知道啊，图个好看，寓意好，不行吗？‘来都来了’。” 她最终还是没买，放下手链，继续往前走。

　　从鸡鸣寺后门出去，便是解放门段明城墙。巍峨厚重的城墙上每一道风化磨损的痕迹都像是岁月留下的印记。爬上城墙，视野豁然开朗。一侧是古老的寺庙群落，另一侧，玄武湖的万顷碧波在阳光下铺陈开来，平滑如镜，金光粼粼。

　　走进玄武湖公园，湖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舒服的很。湖面上，已经有早起的游人在划船，彩色的小船像花瓣一样点缀在碧玉盘上，随波轻轻荡漾。

　　槐安看着那些小船，眼睛亮了亮，又看看身边雕像般的清梦，再看看船，再看看清梦……如此反复几次，她忽然叹了口气，嘀咕道：“今天风好像有点大呢……”

　　“正好，省得自己费力划了。” 清梦接口，表情是一贯的淡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槐安猛地转头看他，脸上写满了诧异：“哟？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居然还会接这种日常的、甚至带点懒人逻辑的茬？

　　清梦没有回应她的惊讶，只是目光平静地望向租船点。

　　槐安立刻把这点小惊讶抛到脑后，兴高采烈地跑去租了条脚踏船。两人上了船，相对而坐。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悠悠向湖心飘去。

　　从湖中心四望，景色确实极美。远处紫金山峦起伏；近岸垂柳依依；古老的城墙与现代化的城市高楼交错成独特的风景。微风拂过湖面，带来湿润清新的气息。

　　槐安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任由小船随风飘荡，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清梦依旧沉默，只是目光偶尔掠过湖面、远山，或是不知名的远方。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起走过颐和路梧桐掩映的静谧街道，在美龄宫品尝过据说当年宋美龄钟爱的美龄粥，穿行过老门东的青石板路，尝遍了各色小吃。清梦依旧话少，但付钱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自然，总是在槐安摸出手机前，已经完成了支付。

　　槐安终于在某次他再次抢先结账后，忍不住拦住他，认真问道：“你……真的不用这样。我们这算……合作关系？”

　　清梦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谢礼。” 顿了顿，又补充道，“……应该的。”

　　应该的？槐安心里嘀咕，但没再追问。让她更奇怪的是，清梦从未主动催促过下一个目的地，仿佛他跟着她漫无目的地在金陵城里闲逛，就是他此刻的全部任务。

　　又一天早晨，在酒店餐厅吃完早饭，槐安擦擦嘴，对坐在对面安静喝白水的清梦宣布：“走吧，下一个地方——杭州，西湖。”

　　清梦抬起眼，没有任何疑问，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去高铁站的路上，反而是槐安先憋不住了，主动提起：“我前几天……好像梦到西湖了。断桥、湖心亭、三潭印月……模模糊糊的，但感觉挺清楚。你要找的东西，跟这些有关？具体是哪个？”

　　清梦摇了摇头，诚实得让人无奈：“我不知道。地图是你的梦境绘制的，只有当你置身其中，或许……线索才会清晰。”

　　槐安挑眉：“合着还是得靠我自己‘触景生情’？行吧，那就到了再看。” 她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江南风景，心里对这场夹杂着未知任务的旅行，竟也生出了几分模糊的期待。至少，有个沉默却可靠的“钱包”兼“保镖”？还挺有趣，虽然这个保镖的来历和目的，依然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