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AA制恋爱》奶瓶儿

2、第 2 章

　　程末蹲在网吧油腻的角落里，屏幕上投简历的网页刷了三十遍，邮箱安静得像坟场。

　　手机一震，不是录用通知，是外卖平台的接单提示——又有傻逼在暴雨天点奶茶了。还是拼好饭！

　　他看了眼配送费，才两块五。行吧，蚊子腿也是肉。抓起旁边印着“闪电送达”的破头盔，程末冲进雨幕。

　　小电驴吭哧吭哧地载着他穿过半个城市，停在一个看起来还挺像样的小区门口。

　　“融创江湾。”程末念着这个名字，心里酸了一下。这地儿，他只在房产广告上见过。

　　保安像审视犯罪嫌疑人一样检查了他的订单，才放他进去。楼栋门禁需要密码，程末拨通客户电话。

　　“喂？您的外卖到了，麻烦开下门……对，3栋2单元……”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模糊的男声：“放门口就行。”

　　“不行啊哥，你们楼要密码，我进不去。”程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里骂娘。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按1702，我给你开。”

　　“嘀”一声，门开了。

　　程末拎着那袋已经开始渗水的奶茶，挤进电梯。电梯壁光可鉴人，照出他此刻的尊容，头发贴在额头上，外卖服湿了大半，裤腿溅满泥点。

　　真他妈狼狈。

　　17楼，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程末找到1702，按下门铃。等门开的间隙，他习惯性地打量四周。嗯，这楼道瓷砖挺亮，这消防栓外壳都没灰，这邻居门口还放着两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程末还没欣赏完，门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男士凉拖，十块钱两双地摊货那种。往上是皱巴巴的居家短裤，再往上……

　　程末的视线一点点上移，撞上一张同样愕然的脸。

　　陆锋。

　　穿着件领口松垮变形的旧T恤，头发乱得像鸡窝，手里还拿着个咬了一半抹着老干妈的馒头。

　　四目相对。

　　时间再次凝固，这次还伴随着奶茶袋破裂的“啪嗒”声和某种世界观碎裂的咔嚓声。

　　陆锋嘴里那口馒头忘了咽下去。程末手里那袋奶茶彻底掉在地上，珍珠椰果混着奶茶流了一地，在光洁的瓷砖上蔓延开一片黏腻的、甜丝丝的狼藉。

　　“你……”陆锋先找回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

　　程末张了张嘴，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陆锋的肩膀，飘向屋内。

　　没有想象中的豪华装修，没有真皮沙发，没有水晶吊灯。

　　空！空得吓人。

　　客厅里除了一张折叠餐桌和两把塑料椅子，几乎什么都没有。白墙裸露着，地板是开发商交付时的廉价复合板。几个没拆的快递纸箱堆在墙角，旁边是个褪色的懒人沙发。阳台倒是封了，但用的明显是最便宜的铝合金。

　　最绝的是，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无比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配色艳俗，针脚歪斜，右下角还绣着个“福”字。

　　程末的视线缓缓移回陆锋脸上。

　　陆锋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那幅十字绣，表情瞬间裂开，手里的馒头“啪”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程末脚边。

　　“看什么看！”陆锋猛地后退一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这是我……我妈绣的！艺术品！懂吗你！”

　　程末没说话。他弯腰，捡起那个馒头，拍了拍灰——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然后他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点“咱俩都在演”的默契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近乎残忍的审视。

　　“陆总，”程末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您这‘院子有点小的叠拼’，能叠到十七层，拼的人山人海，屋内装修也别致啊。”

　　他往前走了一步，跨过那摊奶茶，走进屋内。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扫过厨房里孤零零的一个电饭锅，扫过卫生间门口堆着的打折卷纸。

　　“这是……家徒四壁风？”程末转过身，看着脸已经涨成猪肝色的陆锋。

　　“你他妈……”陆锋想扑上来，但脚下一滑，踩到奶茶，差点摔个狗吃屎。

　　程末没扶他，反而走到墙边，指着那幅“家和万事兴”：“这艺术品，淘宝买的吧？包邮吗？”

　　“程末我操你大爷！”陆锋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你他妈一个送外卖的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那‘LV’呢？！你那‘海外地产’呢？！”

　　“我送外卖怎么了？”程末也拔高音量，一脚踢开脚边的空纸箱，里面滚出几个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袋子，“我至少没欠一屁股房贷在这装大款！还游艇？你浴缸都没有吧陆总？！”

　　他指着阳台：“你那宾利呢？停楼下那辆共享单车是你的吧？我看见了！月卡用户！”

　　陆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大门：“你给我滚！滚出去！”

　　程末摇头咂嘴，正要走。

　　“先把奶茶钱赔了！”陆锋突然叫住他，“还有，你把我地板弄脏了！一起赔！”

　　“你地板值几个钱？！这复合板一平米八十顶天了！”

　　两人像菜市场吵架的大妈，围绕着五块钱奶茶和八十块钱一平的地板，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从装修材料吵到收入水平，从虚假人设吵到人生失败。

　　直到程末忽然停下。

　　他盯着陆锋身后卧室半开的门。里面没有床，只有一个铺在地上的绿色校园特供床垫，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被子。

　　“……你连床都买不起？”程末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不是嘲讽，是一种近乎茫然的震惊。

　　陆锋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身体僵住了。几秒钟后，他肩膀垮了下来，那股虚张声势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光了。

　　他慢慢走到塑料椅子旁，坐下，把脸埋进手里。

　　“首付……掏空了。”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闷闷的，“还借了贷。每个月房贷六千八，工资到手七千五。”

　　程末站在原地，没说话。雨声从窗外传来，啪嗒啪嗒地敲在玻璃上。

　　他环顾这个冰冷、空旷、毫无生活气息的“家”，再看看那个蜷在塑料椅子上的男人。几个小时前，这个人还在包厢里谈笑风生，手腕上的“绿水鬼”闪闪发光。

　　现在，“绿水鬼”不见了，手腕上只有一道被表带压出来的白印子。

　　程末走到另一把塑料椅子旁，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从湿漉漉的外卖服口袋里摸出半包被雨泡软的红塔山，抖出两根相对干燥的，递了一根给陆锋。

　　陆锋抬起头，眼睛有点红。他盯着那根烟看了两秒，接过来。

　　程末又摸出打火机，一块钱一个的那种，打了三次才着。

　　两个男人在空荡的客厅里，就着那摊正在凝固的奶茶和满屋子泡面味，沉默地抽烟。

　　烟抽到一半，陆锋先开口，声音沙哑：“你那皮带H确实印歪了。”

　　程末吐了口烟圈：“你那表，淘宝哪家店买的？走时准吗？”

　　“还行，偶尔慢五分钟。”陆锋说，“你那个LV拉链是不是有点卡？”

　　“十九块九包邮，就这质量。”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笑了。不是假笑，不是嘲笑，是一种“咱俩真是傻逼到一块去了”的认命般的惨笑。

　　“怎么办？”陆锋弹了弹烟灰，问得没头没尾。

　　程末懂。他用力吸了口烟，直到肺叶发痛：“还能怎么办？接着演呗。”

　　“快演不下去了。”陆锋摇头，“我们公司最近裁员降薪，迟早轮到我。”

　　“我下礼拜房租到期。”

　　又是一阵沉默，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程末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反正地板也不值钱。他抬起头，看着陆锋：“你那公司……还招人吗？扫厕所也行。”

　　陆锋苦笑：“这岗位轮得到你？”

　　“那完了。”程末往后一靠，椅子发出濒临散架的呻吟，“咱俩可以组队去天桥底下要饭了。‘前华尔街之狼与他的宾利司机，因投资失败流落街头，好心人给点饭钱’。”

　　陆锋被他逗笑了，虽然笑得很惨：“剧本不错，能火。”

　　笑着笑着，又沉默了。

　　程末靠着墙，看着对面同样颓丧的陆锋。客厅的惨白灯光照得人脸色发青，那幅“家和万事兴”在墙上像个巨大的讽刺。

　　“所以，”程末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点哑，“你真有正经工作？”

　　“废话。”陆锋白他一眼，“不然谁批我房贷？现在想想，银行可能是瞎了。”

　　“做什么的？”

　　“软件公司，做ERP系统，实施顾问。”陆锋报了个公司名，不算顶尖，但也算正规军，还给交五险。

　　程末在心里算了一下，比他强。他送外卖，勤快点一个月能跑四五千，但不稳定，没社保，吃青春饭。关键是，不体面。

　　“我下个月……可能房租都交不上了。”程末实话实说，没什么好装的了，“城中村那破单间，月租一千二，房东说要涨到一千五。”

　　陆锋没说话，起身走到墙角那堆快递箱旁，从最底下拖出一个纸箱，打开。里面是半箱听装啤酒，还有几包过期半月的花生。

　　“喝点？”他问。

　　程末点点头。

　　两人坐回塑料椅子上，陆锋递过来一罐啤酒。程末拉开拉环，泡沫涌出来，溅了一手。两人碰了碰罐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下肚，稍微冲淡了点嘴里的苦涩和烟味。

　　“这酒过期了。”程末看着罐底的生产日期。

　　“知道。”陆锋又开了一罐，“去年公司团购剩下的，不要钱。”

　　程末笑了，又喝了一口。过期的啤酒，味道有点怪，但还能喝。就像他们俩，表面上光鲜亮丽，内里其实已经快过期了，但还能撑着。

　　“咱俩这事儿，”陆锋用罐子碰了碰地面，“得有个说法。”

　　“什么说法？”

　　“互相兜底的说法。”陆锋看着程末，“你在同学会上看见我开滴滴的事儿，我在家门口看见你送外卖的事儿，到此为止，烂在肚子里。”

　　程末挑眉：“那要是我说出去了呢？”

　　“那我就把你那个假LV的淘宝链接发到同学群里。”陆锋面无表情，“标题我都想好了：‘震惊！程总同款公文包，只要十九块九，还包邮！’”

　　程末被啤酒呛了一口：“操，你够狠。”

　　“彼此彼此。”

　　陆锋放下啤酒罐，走到折叠餐桌旁，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皱巴巴的A4纸——背面是某银行的房贷还款计划表。

　　他把纸摊在桌上，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推到程末面前。

　　《互演互助条约》

　　甲方：陆锋
　　乙方：程末

　　第一条：双方确认，同学会当晚所见对方之落魄状态（包括但不限于开网约车、送外卖、居住环境寒酸、食用过期食品等）均为偶然事件，不代表对方真实社会地位及经济水平。

　　第二条：双方承诺，绝不将上述信息以任何形式泄露给第三方，包括但不限于同学、同事、亲友、相亲对象及任何可能影响对方社会评价之人。

　　第三条：如一方违反第二条，另一方有权采取对等报复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曝光对方所有虚假人设细节。

　　第四条：本协议自双方签字（或按手印）之日起生效，有效期至……

　　陆锋的笔停在这里，抬头看程末：“有效期到什么时候？”

　　程末想了想：“到咱俩谁先结婚吧。”

　　陆锋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行。谁先结婚，谁就解脱了。”

　　他在后面补上：“有效期至任意一方成功缔结婚姻关系为止。”

　　然后他在甲方后面签了名，把笔递给程末。

　　程末接过笔，看着这张写在银行催款单背面的、荒唐到可笑的协议。签字的地方，陆锋的名字写得龙飞凤舞，像极了他在同学会上签单时的样子。

　　他笑了笑，在乙方后面，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工整，和他投简历时一样认真。

　　签完字，两人又碰了碰啤酒罐。这次罐子碰在一起的声音，清脆了很多。

　　“合作愉快。”陆锋说。

　　“合作愉快。”程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