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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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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议签完第三天,陆锋收到了公司邮件。
标题很客气:“致各位伙伴的一封沟通信”。
内容很直接:因市场环境变化及公司战略调整,自下月起,全体员工基本薪资下调20%,绩效部分视项目回款情况酌情发放。
落款是CEO。
名字后面还跟着一句鸡汤:“寒冬已至,让我们抱团取暖,共克时艰。”
陆锋盯着屏幕,手指冰凉。
20%意味着他到手工资将直接掉到六千,连还房贷都不够。加上水电网费,他可能得去喝西北风。
陆锋脑子里飞速闪过所有能想到的解决方案:找副业他已经在开滴滴了、接私活没有时间、问家里要钱不是长久之计、问朋友借这年头谁有余钱……
然后他想到了客厅茶几抽屉里那张皱巴巴的A4纸。
和那个签在背面的名字:程末。
以及程末昨天随口说的那句话:“我下礼拜房租到期,房东要涨到一千五。”
一个大胆、无耻、但似乎唯一可行的方案,在他脑子里逐渐成型。
他需要钱。
程末需要住处。
他们需要……继续互相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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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程末正在城中村的快递寄存点门口,跟平台客服吵架。
“不是,大哥,我这单超时是因为商家出餐慢!你看系统记录!”
“不管什么原因,系统显示是你超时。”客服语气平平,“根据平台规则,你有权提交证明进行线上申诉。”
“就三分钟!三分钟扣我二十?!”
“一分钟也是超时。”
程末气得想摔手机,但忍住了。手机是吃饭的家伙,摔不起。他憋着一肚子火,看着账户里被扣掉的二十块钱,心疼得直抽抽。
二十块,够他吃一天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房东的微信:“小程,考虑得怎么样了?下个月一千五,要租的话先转五百定金过来。”
程末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回了个:“姐,我再想想。”
想想?他能想什么?要么滚回老家接受“香火”传承和三个姐姐凑出来的彩礼,要么继续硬撑,睡桥洞或者找个更远的、更破的地方。
他想起陆锋那个空荡荡的贷款房,客厅挺大,虽然啥也没有。
一个危险的想法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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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见面,是在陆锋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程末刚送完附近一单,穿着荧光黄的外卖服就进来了,头盔都没摘。
陆锋刚开完降薪沟通会,脸色比便利店的关东煮汤底还灰败。
他们在冷藏柜前偶遇,一个拿三明治,一个拿饭团。
“巧啊。”程末先开口,声音闷在头盔里。
“嗯。”陆锋应了一声,看了眼他手里的饭团,“午饭?”
“晚饭。早饭是煎饼果子,午饭还没吃。”程末把饭团扔进微波炉,“你呢?陆总也吃便利店?”
陆锋扯了扯嘴角,把话咽了回去。
微波炉“叮”一声。
两人拿着加热好的食物,走到窗边的高脚桌旁,面对面坐下。
沉默地吃了几口,陆锋先打破寂静:“房子……找到了吗?”
程末咬着饭团,含糊地说:“没。实在不行去松江那边看看,听说有八百的。”
“通勤呢?”
“骑电瓶车,一个半小时吧。”程末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一个半小时不是时间。
陆锋手里的三明治停住了。他盯着程末头盔上那道新鲜的刮痕,又看看他外卖服袖口磨破的线头。
“我……”陆锋清了清嗓子,“我有个提议。”
程末抬头看他,嘴里还塞着饭团,像只警惕的仓鼠。
“我那边,有个次卧空着。”陆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谈商务合作,“你房租不是一千五吗?我次卧租给你,一千二。”
程末把饭团咽下去:“次卧?连床都没有还一千二。”
“可以给你配。”陆锋说,“买张二手折叠床,再买个简易衣柜。”
“水电网怎么算?”
“平摊。”
“物业费呢?”
“我出。”陆锋咬牙,“毕竟是我的房子。”
程末没马上答应。他慢条斯理地把饭团吃完,擦了擦嘴,才开口:“陆总,你这算盘打得挺响啊。我帮你分担房贷,你还能随时监视我别把你开滴滴的事儿说出去,一箭双雕呀!”
被戳穿心思,陆锋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是互惠互利!你省了房租,我缓了压力,双赢!”
“双赢?”程末笑了,“你不租给我,也要还房贷。”
“那你想要什么条件?”
程末身体前倾,胳膊支在桌上,伸出一巴掌:“五百。”
“你搞笑呢?当我是救济所啊!我的房,挂网上合租照样能租一千五。”
“就你那家徒四壁的软装,租客晚上睡觉还得一只眼睛站岗。”
“什么意思?”
“怕你卷钱跑了呗!”
陆锋被噎的说不出话,要不是知根知底他真不想合租,谁知道住进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你再加点,现在租房市场哪有五百的价?”
“市场价是跟正常室友合租的价格。”程末打断他,“陆总,咱俩这关系——互相捏着把柄的临时同盟——你觉得能按市场价算吗?”
陆锋拍桌:“八百,爱租不租。”
“成交!”程末几乎跳起来。
陆锋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程末,你他妈真是个…东西。”
“彼此彼此。”程末伸出右手,“陆总带租房合同了吗?”
陆锋没握,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我现在写。”
“你写,我补充。”
在便利店满是油烟味和关东煮香气的窗边,两个男人开始了一场严肃的、关于合租条款的拟定。
“房租八百,押三付一,每月1号交。”
“可以,但得开发票。手写的也行,我得留着抵个税。”程末补充。
陆锋瞪他:“你一个送外卖的抵什么税?”
“万一我以后发达了呢?这叫未雨绸缪。”程末理直气壮,“写进去。”
陆锋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写上了。
“水电网平摊,以账单为准,物业费房东承担。”
“同意。但网速不能低于500兆,我晚上要刷剧。”
“行。但不能下载大文件,影响我打游戏。”
“你还有钱打游戏?”
“我玩免费的!”陆锋恼羞成怒。
“卫生一人一周,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各自负责。”
“可以。但如果有人连续三天不扔垃圾,罚款五十。”
“太狠了吧?三十!”
“四十!不能再少了!”
“成交。”
一条条,一款款。从垃圾桶该谁倒,到冰箱里食物的归属,细到鸡蛋要写上名字的那种。再到能不能带人回家过夜,这点绝对不行!想都别想!事无巨细,全都掰扯清楚。
旁边吃盒饭的上班族频频侧目,大概以为他们在谈什么几百万的生意。
谈了整整四十分钟,备忘录写了满满两页。最后,陆锋把手机推过去:“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哦不,确认。”
程末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可以。但得加一条最终条款。”
“还有?”
“本合租协议,与之前签订的《互助协议》具有同等效力。违反任意一条,另一份协议自动作废,对方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维护自身权益。”
陆锋盯着他:“‘一切必要措施’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敢把我赶出去,我就去同学群里直播你的贷款房和那幅‘家和万事兴’。”程末微笑,“反之,如果我赖房租,你也可以曝光我的假LV和外卖员身份。”
“够狠。”陆锋点头,“加上。”
加上最后一条,两人各自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上自己的名字,截屏,发到对方微信。
“合作愉快。”程末举起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合作‘愉快’。”陆锋拿起咖啡杯,跟他对碰了一下。
声音清脆,像某种仪式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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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那天,是个阴天。
程末的全部家当:一个28寸的旧行李箱,轮子都坏了,两个尿素编织袋,以及那辆续航越来越差的小电驴。
陆锋站在门口,看着这堆东西,嘴角抽搐:“你就这点东西?”
“不然呢?”程末把行李箱拖进客厅,“我又不是来定居的,等找到工作就搬走。”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找到正经工作……难。
两人花了一下午整理。陆锋把次卧里堆的纸箱挪到阳台,程末用抹布把廉价的复合板擦了三遍,才干净。
折叠床是陆锋从闲鱼上花两百淘的,送货上门。
安装的时候两人差点打起来。
“螺丝!往左拧!”
“我知道!你别瞎指挥!”
“那边歪了!歪了!”
“你行你上!”
折腾了一个小时,床总算支起来了。程末铺上自己带来的薄褥子,躺上去试了试。
“还行。”他评价,“就是有点晃。”
“两百块你还想要席梦思?”陆锋没好气。
程末没接话。他躺在吱呀作响的折叠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这里比城中村的隔断间大,也比那里安静。没有隔壁夫妻的吵架声,没有楼上小孩的跑跳声。
只有陆锋在次卧室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和远处隐隐约约的车流声。
他忽然觉得,这个地方,虽然空,虽然冷,但至少,暂时是他的了。
哪怕只是八百块钱一个月的、临时的、需要跟另一个死要面子的男人共享的。
“喂。”陆锋的声音从次卧门口传来。
程末转过头。
陆锋手里拿着两个衣架,表情有点别扭:“那个……晚上吃什么?我冰箱里还有两包速冻水饺。”
程末想了想:“煮了吧,我出醋。”
“行。”
饺子煮好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两人坐在折叠桌两边,就着一瓶从便利店买来的、最便宜的醋,沉默地吃着。
“对了,”陆锋忽然说,“我明天晚上可能带个人回来。”
程末筷子一顿:“谁?”
“你先别激动,还不一定会来。”陆锋语气平淡,“家里介绍了相亲对象,万一聊的不错,她可能要来家里看看。”
程末挑眉:“所以?”
“所以你得配合一下。”陆锋放下筷子,表情严肃,“把你的外卖服、头盔、还有那些编织袋,全塞到阳台上去。客厅得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像哪回事?”
“像‘一个事业有成、品味不俗的单身男人’的家。”陆锋环顾空荡荡的客厅,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虚,“至少……不能像两个穷光蛋合租的贫民窟。”
程末乐了:“那你想怎么办?现在去买沙发?买地毯?买装饰画?”
“来不及了。”陆锋皱眉,“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
“你。”陆锋指着程末,“明天晚上,你当我室友。”
程末一愣:“我?当你室友?”
“对。”陆锋越说越觉得可行,“你打扮一下,穿上你那套租来的西装——哦,还回去了是吧?那穿点像样的。就说是我的室友,也是海归精英,搞金融的,暂时借住在我这儿。”
程末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缓缓放下筷子:“陆总,你这算盘真是越打越精了。让我帮你骗姑娘?”
“互相帮助!”陆锋强调,“你想,如果我真能结婚,房贷压力就小了,说不定还能提前还贷。到时候我宽裕了,给你减房租。减到七百五!”
程末不为所动:“画饼谁不会?”
“那你想怎么样?”
程末身体前倾,眼神里闪烁着熟悉的、精明的光:“明天晚上的‘演出’,算一次‘人设维护服务’。按我们之前说的,扮朋友一次两百,扮精英室友得加钱。”
“加多少?”
“三百。”程末狮子大开口,“总共五百。现金,当场结清。”
陆锋倒吸一口凉气:“你抢劫啊?!”
“那算了。”程末作势要起身,“我明天晚上出去送外卖,你自己跟姑娘解释为什么客厅空得像刚被洗劫过。”
“等等!”陆锋咬牙,“五十!最多五十!”
“三百五,友情价。”
“六十!不能再多了。”
“二百,底价。”
“六十六!不干拉倒!”
程末盯着他看了三秒,伸出手:“成交。先付定金,五十。”
陆锋气得直哆嗦,但还是掏出手机,给程末转了账。
“收到。”程末看着手机上的入账通知,笑容真诚了许多,“陆总放心,明天一定给你演得妥妥的。保证让姑娘觉得,你不仅自己有房,连室友都是精英,毕竟物以类聚嘛。”
陆锋看着他那副“奸商得逞”的嘴脸,忽然有点后悔。
这哪儿是找室友,这分明是请了个祖宗。还是个随时可能把他老底掀了的、精于算计的祖宗。
但钱都转了,协议也签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了。
窗外,夜色渐浓。
两个男人在空荡的客厅里,就着残羹冷饺,开始策划明天晚上的又一场大戏。
一个为了房贷,一个为了房租。
一个为了结婚,一个为了生存。
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