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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血沁玉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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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过工地,防雨布哗啦作响。林砚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该回去了。现在,立刻。
他收拾工具,准备爬出探方。但就在转身的瞬间,脚下忽然一滑——
土地在动!
整个探方底部,以那块硬面为中心,突然开始缓慢而平滑地旋转。
林砚僵在原地,手电筒的光柱在土壁上疯狂晃动。
旋转持续了大约十秒,然后停止了。探方里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砚知道并不是。
因为,他脚下的硬面,裂开了一道缝。
一道笔直的、沿着正北方向的裂缝,从硬面中心那个圆形凹坑开始,一直延伸到北壁的石板下方。裂缝很窄,不到一厘米宽,但深不见底。
他拿着手电光往下照,光束似乎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流从地底吹上来,带着一种古怪而难以形容的味道。
像是铁锈混合着硫磺,又带着一股水果腐烂发酵的甜腻。
那个声音又来了。
吟唱。
比下午还要更加清晰。
像多声部的合唱,低沉、浑厚,从极深的地底层层叠叠地传上来。
没有歌词,只有旋律——那是一种非人类的音乐,节奏杂乱,音高诡谲,忽而像野兽的低吼,忽而像金属的摩擦,忽而像……骨骼的碰撞。
而在吟唱的间隙,夹杂着另一种声音。
滴水声。
一滴,两滴,缓慢而规律。
像是钟乳石洞穴里的滴嗒声。这里不是喀斯特地貌,而且杭州地区的地下水位很高,断然不会形成这种孤立的滴水点。
除非……下面有空洞。
林砚的手电筒再次照向裂缝。
这次他注意到,裂缝的边缘不是泥土,而是某种灰白色的物质,质地像是石灰岩,但表面有细密的蜂窝状孔洞。
他用地质锤轻轻敲下一小块,放在手电光下观察。
石头在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内部有细密的纹理,像是……骨骼的哈弗斯管?
“钙质沉积?还是……”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生物磷灰石。动物骨骼化石的主要成分。
但这块“石头”的结构太规整了,不像自然形成的化石,更像是——人工加工过的骨制品。
林砚把碎片装进样品袋,塞进背包。他该走了,必须走了。但就在他站起身的瞬间,手电光又一次扫过北壁的石板。
石板上的纹饰,在光线下发生了变化。
那些纠缠的蛇状羽冠,那些刺穿神人胸膛的獠牙,还有那个无头的“祀”字——它们在动!他努力保持冷静,今晚的一切使他的神经高度紧绷。应该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但逼真得令人毛骨悚然。蛇在游动,獠牙在缓缓抽出又刺入,无头的人形在挣扎……
而在纹饰的中心,神人与兽面结合的部位,渗出了一滴红色。
血。
温热的、鲜红的血珠,从石板的刻痕里渗出来,顺着纹路流淌,在神人的胸膛处汇聚,然后滴落——
啪嗒。
落在裂缝边缘的泥土上。
林砚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探方的土壁上。他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膜鼓动着血液奔流的声音。
幻觉。都是幻觉。高温、劳累、精神紧张导致的幻觉。
他闭上眼睛,数到十,然后睁开。
血珠还在……越来越多的血从石板里渗出来,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沿着裂缝往下淌。
那些血在黑暗中泛着暗红色的微光。
吟唱声更响了。
现在林砚能分辨出,那绝不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音域极宽,从次声波到超声波的频率都有,只是大部分都超出了人耳的接收范围。
林砚能听到的只是其中一小段,但这已经足够让他的牙齿发酸,颅骨共振。
地底在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规律性的脉冲,一强一弱,像地底有颗巨大的心脏在搏动。
他迅速反应过来,转身就往竹梯跑。
他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竹梯在脚下嘎吱作响,随时要散架似的。爬到坑沿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探方底部,那道裂缝正在扩大。
原本一厘米宽的裂缝,现在已经张开了十厘米,像一张裂开的、黑色的嘴。
从裂缝深处,伸出了一些东西。
黑色的、粘稠的影子,从裂缝里漫出来,沿着地面流淌,汇聚成无数个扭曲的人形。没有五官,只有轮廓,手拉着手,围着硬面旋转。
它们在跳舞。
绕着那个无头的“祀”字,绕着那个渗血的石板,跳着一种缓慢的、仪式性的舞蹈。
每一步都踩在吟唱的节拍上,每一次转身都带来地壳的震动。
林砚爬出探方,瘫倒在泥土上。
他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T恤,黏在皮肤上。夜空中的星星在旋转,月亮变成了血红色。
不,月亮本来就是红色的。
今天是农历十六,满月,月全食。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向工地。安全灯还在亮,板房的窗户透着光,一切如常。远处高速公路的车流声传来,那是现实世界的声音。
但探方里……
林砚不敢再看。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板房,反锁房门,打开所有的灯。然后他冲到洗手间,用冷水拼命洗脸。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
“是幻觉。”他对镜子说,“都是幻觉。”
但背包里那块“石头”还在。他拿出来,放在洗手池边。在明亮的灯光下,它看起来只是一块普通的灰白色石灰岩,表面的蜂窝状孔洞可能是风化形成的。
没有半透明,没有骨质感。
林砚打开水龙头,冲洗石头。水流冲走表面的尘土后,石头的质地更清晰了——确实是石灰岩,杭州地区常见的沉积岩。
“果然……”他松了一口气,几乎笑出来。
但笑声卡在喉咙里。
因为那块石头,在滴水。
不是表面残留的水,而是从内部渗出来的。一滴红色的液体,从石头的孔洞里渗出,沿着弧面滑落,滴进洗手池。
啪嗒。
和探方里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林砚盯着那滴红色。它在白色的陶瓷洗手池里晕开,不是血的那种暗红,而是更鲜艳的朱红色,像是……朱砂。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捻开。颜料质地细腻,确实是矿物颜料。古代墓葬常用朱砂铺底或涂饰器物,这没什么奇怪的。
但为什么石头内部会有朱砂?还自己渗了出来?
林砚把石头翻过来,发现底部有一个很小的刻痕——一个箭头,指向石头的中心。
和他拓片上那个“祀”字下面的箭头一模一样。
指向内部。
林砚感到一阵眩晕。
他扶着洗手池站稳,深呼吸。冷静,必须冷静,这一切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石头内部的孔隙吸饱了地下水,水中溶解了墓葬中的朱砂,现在因为温度压力变化渗出来了。至于那些幻觉,很可能是轻微的一氧化碳中毒——探方深处积聚了沼气,他蹲在那里太久,吸入过量。
至于吟唱声……也许是风声穿过工地的钢管发出的共鸣。而地底震动?肯定是因为附近有地铁正在施工。
一切都有合理解释。
林砚把石头装回样品袋,决定明天一早就送去检测。
现在,他需要睡觉。
他回到房间,关掉灯,躺在床上。电扇还在嘎吱嘎吱地转,吹出的风稍微带来一丝凉意。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数到第一百只时,他听到敲门声。
很轻,很规律。
三下一组。
咚咚咚。
停顿。
咚咚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