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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礼渊印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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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医院,急诊科。
林砚躺在检查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监测仪器。心电图、血压、血氧,所有指标都正常,除了心跳稍快——但这完全可以归因于惊吓。
奇怪的是他身上的纹路。
医生用酒精棉球擦拭,纹路毫无变化。在皮肤镜下观察,发现这些诡异的红色纹路不是表皮染色,而是真皮层的毛细血管异常扩张,排列成特定的图案。
但为什么会扩张成如此规整的纹饰?
没人能够解释。
“像是……纹身?”被紧急召唤到院的老医师揉揉眉心,“但纹身是在表皮注入色素,你这是血管本身的改变。”
“会自己消退吗?”王教授问。
“不确定。可能需要皮肤科和血管外科会诊,我会让神内一起介入。”医生摇头,“我从医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例。”
林砚一直沉默。他不知道怎么讲述今早的遭遇。玉琮渗血,液体变成人形,还有地底的吟唱?可能说完,精神科也要介入进来了。
但他必须告诉王教授。
等医生离开后,林砚看向守在床边的导师。
“王老师,那件玉琮……”
“已经送回库房,加了双重锁。”王教授脸色凝重,“省里的专家马上到,我会把情况如实汇报。小林,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林砚犹豫了几秒,决定说一部分真相。
“玉琮在渗血,温热的,像是刚刚从活物体内流出来。然后血变成了胶状,里面有人形……还有声音,应该是吟唱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王教授没有打断,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还有我身上的纹路。”林砚抬起手,看着那些红色的藤蔓,“玉琮照过来一束光,照在这个印记上,然后纹路就开始蔓延。”
“印记?”王教授看向林砚的掌心。
那个圆形印记,现在被藤蔓纹路包围,像是纹章的中心图案。印记本身是暗红色的,微微凸起,很像烫伤留下的疤痕。
“玉琮离开桌面时,我握了一下,就留下了这个。”林砚说。
王教授戴上老花镜,仔细看那个印记。他掏出手机拍照,各个角度拍了十几张。
“我会请古文字专家看。”他说,“这个图案,还有玉琮上的‘祀’字,可能有关联。”
“王老师。”林砚坐起来,“您相信我吗?关于血,关于声音……”
王教授沉默了很久。
“我考古四十年,见过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最后他缓缓开口,“山西挖出过战国血玉,出土时玉质温润如肤,但一接触空气就迅速灰败。新疆发现过汉代墓葬,开棺时尸身完好如生,但几分钟内化为枯骨。科学无法解释,但它们是事实。”
他看向林砚:“考古学是实证科学,但我们面对的往往是人类历史中那些非理性的部分——祭祀、巫术、鬼神信仰。有时候,文物本身携带着某种……能量。可能是物理的,可能是化学的,也可能是我们尚不理解的形式。”
“您认为那件玉琮有‘能量’?”
“我不知道。”王教授摇头,“但良渚文化确实有大规模的人祭传统。一些高等级墓葬中,墓主人周围常有殉葬者,有的被砍头,有的被肢解。而那件玉琮上的‘祀’字,是无头的。”
林砚感到一阵寒意。
“您是说……那件玉琮是人祭的法器?”
“可能不止。”王教授压低声音,“我查了资料,良渚地区从未出土过黑玉器。但山西陶寺遗址——也就是传说中的‘尧都’——出土过黑玉琮,而且有明确的人祭遗迹。陶寺的年代比良渚晚,但地理上相隔遥远,按理说不该有交流。”
“除非……”
“除非有一个更早的、更广泛的文化圈,覆盖了从江南到华北的广大区域。”王教授说,“学界一直有‘先虞文化’的假说,认为夏商周之前还有一个更古老的王朝,叫‘虞’。但缺乏文字和大型遗址的证据,只是传说。”
“虞朝……”林砚重复这个词。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在戎前,祭祀很可能是早期国家最重要的职能。《尚书》里提过‘虞夏商周’的传承序列。如果虞朝真的存在,它的祭祀体系可能比商周更……原始,也更血腥。”
病房门被敲响,李薇探头进来。
“王老师,省里的专家到了,在工地等您呢。”
王教授站起身:“小林,你先休息。纹路的事我会请专家会诊,玉琮也会做全面检测。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接触那件文物。”
林砚点点头。
王教授和李薇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林砚一个人。他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
身上的纹路还在,不痛不痒,但存在感极强。他能感觉到皮肤下的细微脉动,和心跳同步,一强一弱,像是他的共生体。
他举起手,对着灯光看。
藤蔓纹路在光线照射下显得更加立体,像是浮雕。纹路的边缘,有极细的金色线条。之前在医院的白炽灯下没注意到,但自然光下很明显。
金色。
林砚想起玉琮的沁色。血红色为主,但有些细纹是金色的,当时以为是矿物质的差异,现在想来……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
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他身上。
纹路在阳光下发生了更明显的变化:红色变深,金色变亮,而且开始缓慢地……移动?
藤蔓的末端分叉出新的细枝,金色的线条重新排列,整个纹饰图案在自我完善,像是活物在生长。
林砚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看后背。
纹路已经蔓延到整个背部。
现在能看出完整的图案了:一个巨大的神人兽面纹,和玉琮上的一模一样。神人的羽冠覆盖肩胛骨,兽面的獠牙沿着脊椎延伸,空白的眼窝正好在颈椎第七节的位置——“大椎穴”。
“三阳督脉,会于大椎。”
图案的中心,有一个特殊的符号。
一个圆圈,里面是交错的直线,蛛网般排布。
林砚用手去摸,皮肤光滑,没有凸起。但当他按压时,能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针扎进了心脏。
他立刻松手。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身上的红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而邪恶的纹身。
他看起来不像考古学家,倒像是……祭品。
这个词冒出来,就再也赶不走。
祭品。
玉琮上的“祀”字是无头的。墓葬很有可能正是人祭墓葬。而他,接触了玉琮,留下了印记,身上出现了纹路。
这预示着什么?
几千年后的祭坑似乎给他发来了邀请,邀请他成为——新的祭品。
林砚感到一阵恐慌。
他冲回病房,急找手机想要打给王教授,混乱中手机直直摔落在地上,左上角的屏幕碎裂的彻底,可他此时完全顾不得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小林?怎么了?”
王教授那边很吵,像是在工地上。
“王老师,纹路在变化。”林砚急促地说,“在阳光下会移动,会生长。背后有一个新符号。”
王教授听出了他的恐惧,声音也变得严肃:“什么样的图案?”
“一个圆圈,里面是交叉的直线,像是蜘蛛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小林,待在医院,哪里都不要去。”王教授的声音压得很低,“我马上过去。记住,不要接触阳光,拉上窗帘,现在就去!”
“为什么?”
“那是‘渊’的标记。”王教授说,“我在工地的石板上看到了同样的符号。有人记载过,被‘渊’标记的人,会成为通道的载体。”
“什么通道?”
电话却猛得挂断了。
林砚握着手机,站在病房中央,浑身冰冷。
他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房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门缝透进走廊的光。那些诡异的纹路在黑暗中像夜光涂料般,发出暗红色的荧光。
一明一暗,一明一暗。
和心跳同步。
和地底的吟唱同步。
但理性正在崩塌。
玉琮渗血,液体化形,纹路生长,这些现象超出了一切物理学的解释范畴。
除非……除非他接受的科学范式本身不完整。
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只有几百年,而文明有数千年,地球有数十亿年。在那漫长的黑暗年代里,是否存在过另一套知识体系?一套关于能量、通道、献祭的体系,后来被科学革命埋葬,只留下零星的传说和深埋地底的文物?
而他现在,正被那套体系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