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第一节:转学生的气象图

      陈风是转学生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池塘,在高二(三)班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早自习还没开始,苏晓就趴在林小雨耳边嘀咕:“听说从沿海城市来的,他爸爸是气象局的高级工程师,因为工作调动才搬来咱们这儿。”

      林小雨正在整理昨天的声音标本,铅笔在“雨来的时候,天空有翅膀收拢的声音”这句话下方轻轻划了一道线。她想起走廊里那个清亮笃定的声音,想起雨滴准时落在玻璃上的瞬间。

      “还有还有,”苏晓的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他物理竞赛拿过全省一等奖,已经被好几所大学的自主招生盯上了。这种人怎么会转来咱们学校?应该去市重点啊。”

      林小雨抬起头。教室前排的座位还空着——那是班主任昨天放学后特意加的座位,就在讲台旁边。

      “他自己要求的。”一个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林小雨和苏晓同时转头。说话的是班长李浩,他抱着作业本经过,推了推眼镜:“我早上在办公室听到的,陈风自己说要来咱们学校。因为他查了资料,说咱们学校顶楼有个老气象站,虽然废弃了,但仪器都是二十年前的老型号,他想修复。”

      “修复?”苏晓瞪大眼睛,“那些破烂玩意儿?”

      “对他来说是宝贝。”李浩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沈老师说,那孩子是真的懂气象。”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王老师走进教室,身后跟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风今天穿着整齐的校服,白衬衫的领子挺括,肩上背着一个看起来就很重的黑色双肩包。他站在讲台前,身姿笔直,但眼神里没有转学生常有的局促或好奇,反而是一种平静的审视,像是在观测天气系统。

      “这位是陈风同学,从滨海市转来。”王老师介绍得很简单,“希望大家多帮助新同学。”

      陈风微微鞠躬:“大家好,我是陈风。研究方向是中小尺度气象学,特长是天气分析和预报。”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然后响起低低的笑声。

      “研究方向”?一个高中生说“研究方向”?

      但陈风的表情很认真,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在林小雨身上停留了半秒——也许只是错觉,但林小雨觉得他认出了自己。

      地理课的时候,涟漪变成了波浪。

      头发花白的沈老师讲到锋面雨,突然摘下老花镜,看向陈风:“陈风同学,听说你对气象很有研究?”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转过去。

      陈风站起来,没拿课本,直接走向讲台。沈老师把粉笔递给他,自己退到一边,像个期待学生展示的导师。

      粉笔在黑板上“嗒”一声落下,利落地画出冷锋和暖锋的示意图。陈风的手指很长,关节分明,握粉笔的姿势像握着一支精密仪器。

      “冷锋移动速度快,过境时通常伴随强对流天气——雷暴、大风、短时强降水。”他的粉笔划过黑板,留下干净利落的白色轨迹,“暖锋移动慢,带来持续性的层状云降水。我们前天经历的就是典型的暖锋前降水。”

      他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清晰平稳,像在做一个学术报告。

      “你怎么知道是暖锋?”后排的体育委员赵磊大声问,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陈风转身,没有看赵磊,而是指向窗外——虽然此刻天空湛蓝无云。

      “下雨前三个小时,天空出现了卷云,像羽毛一样分散在高空。那是暖锋前锋的征兆。”他说,“接着是卷层云,像一层薄纱盖住天空。最后才是下雨的雨层云。而且那场雨平稳持续,没有雷电,气温在雨前缓慢上升——这些都是暖锋的特征。”

      教室里鸦雀无声。

      沈老师带头鼓掌,皱纹里都是笑意:“很好,非常专业。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多和陈风交流。”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把老旧的铜钥匙,钥匙上拴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气象站。

      “对了,学校顶楼那个老气象站,钥匙在我这儿。”沈老师走到陈风面前,“以前是气象兴趣小组用的,荒废好几年了。陈风,你要不要接手维护一下?”

      陈风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林小雨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情感波动。

      “可以吗?”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兴奋。

      “当然。不过得找个帮手。”沈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像在寻找合适的种子,“气象站的工作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观测,一个记录。有谁对气象感兴趣?”

      教室里一片寂静。

      有人低头假装记笔记,有人盯着窗外发呆。赵磊小声嘀咕:“谁要去那破地方,全是灰……”旁边的男生们窃笑起来。

      林小雨看着桌上的素描本。封面上是她手写的“声音标本”四个字。

      她想起陈风预言下雨时的笃定。想起他说“十五分钟内”时那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感。在这个充满模糊和不确定的世界里——在她的听力像沙漏一样不断流失的世界里——有人能如此精确地预知一件事的发生。

      这件事本身,就像一道光。

      她的手举了起来。

      很轻,但很坚定。

      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陈风。苏晓在桌下踢她的脚,用口型问:“你疯啦?”

      林小雨没解释。她只是看着沈老师手里的那把铜钥匙,看着钥匙上磨损的木牌。

      沈老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林小雨?你确定吗?气象站的工作需要耐心,还要做很多记录。”

      林小雨点头。这次她开口了,声音清晰:“我擅长记录。”

      沈老师看向陈风:“你觉得呢?”

      陈风的目光落在林小雨身上。他看了她几秒钟,那眼神不像在打量一个同学,更像在观测一个气象现象——分析、评估、然后得出结论。

      “可以。”他说,“如果她真的擅长记录。”

      林小雨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胸腔的震动。

      ---

      第二节:灰尘中的气象仪器

      放学后,林小雨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

      苏晓凑过来:“你真要去啊?那地方听说闹鬼,都好多年没人去了。”

      林小雨把素描本和铅笔装进书包:“没有鬼。”

      “你怎么知道?”

      “如果有,”林小雨拉上书包拉链,“也是喜欢看云的鬼。”

      苏晓被她逗笑了:“行吧行吧,那你自己小心。对了,记得陈风借我的物理笔记,明天得还了。”

      “他会还的。”林小雨说。

      “你怎么知道?”

      林小雨没有回答。她只是觉得,像陈风那样说话精确到分秒的人,应该也会精确地遵守承诺。

      沈老师已经在走廊等着了,手里拿着那把铜钥匙。陈风站在他旁边,肩上还是那个沉甸甸的黑包。

      “走吧。”沈老师说,眼睛里有种久违的光彩。

      他们爬上通往顶楼的楼梯。铁质扶手锈迹斑斑,台阶边缘的水磨石已经被磨得光滑。楼梯间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这楼梯我都有十年没走过了。”沈老师一边走一边说,“上一次还是带最后一届气象小组上来。那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陈风走得很稳,一步两级台阶,但步频均匀。林小雨跟在最后,手扶着墙壁。墙上的白灰有些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水泥。

      顶楼的门是一扇厚重的木门,深棕色,门漆剥落得像秋天的梧桐树皮。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生锈的铁锁。

      沈老师把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咔哒。”

      锁开了。

      陈风推开门。

      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浓烈得让林小雨后退了一步。但陈风已经走了进去,脚步在积灰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沈老师拉开墙上的电闸。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然后亮起昏黄的光。灯管两头已经发黑,光线下,灰尘像金色的细雪在空气中缓慢飞舞。

      林小雨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房间。

      比想象中大。大约有普通教室的一半面积,墙上挂着各种图表——有些是印刷的气象云图,有些是手绘的天气系统示意图,纸张已经泛黄卷边。靠窗是一排工作台,台上盖着白布,布下凸起各种形状。房间中央有一个木制的仪器架,上面空着,但架子本身雕着精致的花纹。

      最吸引人的是窗户——整整一面墙都是玻璃窗,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出窗外就是开阔的天空。此刻傍晚的光斜射进来,在灰尘中切割出明亮的光柱。

      “跟以前一样。”沈老师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点都没变。”

      陈风已经走到最近的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的一角。

      布下露出一台仪器:金属外壳,玻璃罩,里面有三个风杯静静悬着,像沉睡的风车。罩子上贴着一个泛黄的标签,手写字体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风速仪”三个字。

      “乔顿式风速仪。”陈风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兴奋,“机械式,三杯式,带风向标。虽然老旧,但原理简单可靠。”

      他蹲下身,检查仪器的底座和转轴。灰尘沾在他的白衬衫袖口上,但他浑然不觉。

      林小雨走到另一张工作台前,掀开白布。

      这台仪器更大些,有一个玻璃圆筒,里面装着水银。圆筒旁边是一个倾斜的刻度尺,尺上的数字从下往上:980、990、1000……一直到1040,单位是hPa。

      “水银气压计。”陈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这是最准的气压测量仪器之一。看这个高度……”他指着水银柱的顶端,“现在大约是1012百帕,正常范围。今天天气稳定。”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玻璃罩,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灰尘下的玻璃露出了原本的透明。

      沈老师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这里的东西,大部分是二十年前买的。那时候学校还有气象兴趣小组,每周活动两次。学生们在这里记录数据,做天气预报,还参加过省里的气象知识竞赛。”

      他走到墙边,指着那些泛黄的图表:“这些都是当年的学生画的。这个,”他指着一张手绘的云图分类表,“是一个叫李文的学生画的,他后来……”

      沈老师突然停住了,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陈风已经掀开了第三块白布。这台仪器看起来最简单:一个圆形的铁皮筒,筒口呈漏斗状,下面连着一个玻璃量杯。

      “标准雨量筒。”陈风说,“口径20厘米,漏斗是为了防止蒸发。量杯上的刻度……每小格0.1毫米,最大量程25毫米。足够记录一场暴雨。”

      他检查漏斗是否堵塞,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林小雨走到窗前,想看看外面的视野。但玻璃太脏了,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她伸手想擦,却发现灰尘已经板结,像一层硬壳。

      “需要专业清洁。”陈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能用普通抹布,会刮花玻璃。得用酒精和软布。”

      林小雨转头。陈风站在她旁边,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傍晚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这些仪器,”林小雨开口,语速比平时慢,确保清晰,“都能修好吗?”

      陈风看着她,点点头:“大部分可以。风速仪可能需要换轴承,气压计要校准,雨量筒清洗就行。还有温度计、湿度计……”他环顾房间,“这里应该有一套完整的干湿球温度计。”

      沈老师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木箱:“在这里。”

      箱子里用软布包裹着各种仪器:两支温度计(一支干球,一支湿球),一个毛发湿度计,还有一个手摇式通风干湿表。

      陈风像看到宝藏一样,眼睛又亮了。

      “这些都能用。”他小心地拿起温度计,对着光看里面的酒精柱,“虽然旧,但刻度清晰。校准一下就行。”

      沈老师看看陈风,又看看林小雨,笑了:“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钥匙……”他把那把铜钥匙放在工作台上,“你们拿着。每周二、四放学后可以上来,其他时间要跟我申请。”

      “谢谢老师。”陈风说。

      沈老师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清洁工具在楼梯间的小储物柜里。还有,注意安全,特别是窗户。”

      门轻轻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满屋子沉睡的仪器。灰尘在光柱里缓慢旋转,像微型的气旋。

      陈风已经蹲在地上开始检查风速仪的轴承。林小雨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很久,她轻声问:“你为什么……这么懂这些?”

      陈风手上的动作没停:“我爸爸是气象工程师,我从小在气象局长大。三岁认云图,五岁读数据,七岁开始做自己的天气预报。”

      “准吗?”

      “刚开始不准。”陈风抬起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把晴天报成雨天,把微风报成大风。但我爸爸说,预报错了没关系,重要的是知道为什么错。每一次错误,都是一次学习。”

      林小雨走到工作台前,手指划过布满灰尘的台面。她写下两个字:

      「形状」

      陈风看到了,走过来:“什么?”

      “风的声音。”林小雨说,声音很轻,“我想知道……风的声音,是什么形状。”

      陈风愣住了。然后他笑了——不是礼貌的笑,是真的被触动的那种笑,眼角弯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疏远了。

      “那你来对地方了。”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没锁死的窗户。

      傍晚的风立刻涌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灰尘,吹起了林小雨耳边的碎发。风里带着初秋的凉意,还有远处街道的气息。

      “风虽然看不见,”陈风说,手伸出窗外,掌心向上,像在承接什么,“但它的‘形状’到处都是。”

      他指着窗外操场上的旗杆。红旗在风里舒展,旗面完全展开,边缘规律地波动。

      “旗面平整展开,说明是稳定的层流风。”他又指向更远处的树冠,梧桐树的叶子在风里翻转,露出银白的背面,“树叶翻转,说明有湍流,风向不稳定。甚至……”

      他的目光落在林小雨的右耳上,那里,米白色的助听器若隐若现。

      “你听到的电流杂音,”陈风说,“也可能和大气电场变化有关。雷雨前,大气电场增强,有时会影响电子设备。”

      林小雨下意识捂住右耳。

      “抱歉,”陈风立刻说,声音放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很特别。很少有人会用‘形状’来形容声音。”

      林小雨低下头。灰尘在光柱里缓慢飞舞,像被按了慢放键的雪。

      她开口,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经过仔细校准:

      “因为我……快忘记很多声音的样子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太私人,太脆弱,像把一颗柔软的内脏暴露在陌生的空气里。

      但陈风没有露出同情或尴尬的表情。他认真地看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说:

      “那我们把它记下来。”

      “什么?”

      “所有你害怕忘记的声音。”陈风环顾这个满是灰尘的房间,手臂划过一个半圆,“这里可以成为你的声音档案馆。我们不光记录天气数据——风速、气压、湿度。也记录声音,用你的方式。”

      他走到工作台另一边,掀开最后一块白布。下面是几个硬皮笔记本,封面已经褪色,但还能看清上面的字:观测日志,1995-1996年。

      陈风翻开一本。纸页泛黄,上面是工整的手写记录:

      1996年4月3日,晴。气温18.2℃,气压1013.5hPa,湿度62%。下午观测到荚状云,持续时间17分钟。云底高度估算2000米。备注:云形如透镜,边缘清晰,是气流过山的典型产物。

      记录旁边还有手绘的云图,铅笔线条细腻,云的形状栩栩如生。

      “这是李文学长记的。”陈风轻声说,“沈老师提过的那个学生。他的记录……很特别。”

      林小雨凑过去看。在气象数据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今日听到布谷鸟初鸣,声音频率约900Hz,从后山方向传来。记录时间:15:47。”

      她的心猛地一跳。

      陈风翻到下一页。又是标准的气象数据,但下方同样有备注:

      “实验楼施工,整日有电钻声。声音强度约85分贝,主要频率在2-4kHz。对鸟类观测有干扰。”

      再下一页:

      “晚自习时突然耳鸣,左耳持续高频鸣响,约6000Hz。可能与今日气压骤降有关(3小时内下降5hPa)。记录时间:21:30。”

      林小雨抬起头,看向陈风。

      “他也在记录声音。”她说。

      “不只是记录。”陈风翻到日志的最后一页,“他在尝试建立声音和天气之间的关系。看这里——”

      最后一页是一张手绘的表格,标题是“声音频率与天气现象相关性分析”。表格里列出了各种声音(鸟鸣、风声、雨声、城市噪音),以及在不同天气条件下这些声音的频率变化。

      表格下方有一段话,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声音是天气的另一种语言。风的速度改变声音的传播,湿度改变声音的音色,气压改变声音的强度。如果我们能听懂这种语言,就能用耳朵‘看’到天气的变化。可惜我的时间不够了……”

      后面是空白页。

      日志到这里就结束了。

      陈风合上本子,轻轻放回原处。灰尘从封面飘起,在光柱里缓慢上升。

      “沈老师说,李文学长高三那年出了意外。”陈风的声音很轻,“从那以后,气象小组就解散了。这些仪器,一放就是二十年。”

      林小雨看着那些泛黄的纸页,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和精细的绘图。一个从未谋面的学长,在二十年前,在做着和她类似的事情——尝试用声音理解世界。

      “他想建立一个声音气象学。”陈风说,“用声音的变化来辅助天气预报。虽然现在有卫星、雷达、超级计算机,但他的想法……很浪漫,也很科学。”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远处的街道亮起了路灯,像一串散落的珍珠。

      陈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城市:“林小雨。”

      林小雨转头看他。

      “你想继续李文学长的工作吗?”陈风问,“不是完全一样,而是……用你的方式。记录声音,记录天气,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

      林小雨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工作台前,翻开自己的素描本,找到昨天写的那句话:

      「雨来的时候,天空有翅膀收拢的声音。」

      她看着那句话,然后抬头看向陈风:

      “我想记录雨的声音。”她说,“在下雨的时候。”

      陈风笑了。那个笑容在昏暗的光线里,格外清晰。

      “好。”他说,“下次下雨,我们一起来这里记录。”

      ---

      第三节:回家的路与母亲的疑问

      从气象站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陈风锁好门,把钥匙小心地放进口袋:“我送你到校门口。”

      林小雨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顺路。”陈风已经走下了楼梯。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顶楼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陈风的脚步重而均匀,林小雨的脚步轻而缓慢。

      到了一楼,陈风突然说:“你记录声音的方式,是用文字和素描?”

      林小雨点头。

      “为什么不录音?”

      林小雨停下脚步。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停顿暗了下去,几秒后又重新亮起。

      “录音……”她斟酌着词语,“录下来的是声音本身。但我听到的……可能不是它真实的样子。”

      她指了指自己的助听器:“它会加工声音。有时候加强某些频率,有时候抑制某些频率。我录下来再听,听到的是经过两次加工的声音。不如文字准确。”

      陈风理解了。他点点头:“就像天气预报模型,原始数据经过不同算法处理,会得出不同的结果。最可靠的是原始观测记录。”

      “嗯。”

      他们走到校门口。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家往哪边走?”陈风问。

      林小雨指了指东边。

      “我住西边。”陈风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

      林小雨看着陈风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她站在原地,感受着夜晚的风。风里有树叶的味道,有远处餐馆的油烟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属于秋天的清冽。

      回到家时,已经七点半了。

      母亲正在摆碗筷,听到开门声立刻抬头:“怎么这么晚?学校有事?”

      “去了一趟气象站。”林小雨放下书包。

      “气象站?”父亲从报纸后抬起头,“学校还有气象站?”

      “顶楼,废弃好多年了。”林小雨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沈老师让一个新来的转学生去维护,需要一个帮手,我就去了。”

      母亲盛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新来的转学生?男生女生?”

      “男生。”

      母亲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叫什么名字?”父亲问,语气尽量随意。

      “陈风。从滨海市转来的,他爸爸是气象工程师。”

      “哦……”母亲把饭放在她面前,“气象站好玩吗?”

      林小雨想了想:“有很多旧仪器。风速仪、气压计、雨量筒。还有二十年前的观测日志。”

      她顿了顿,轻声说:“有一个学长,二十年前也在记录声音。和我一样。”

      饭桌上安静了几秒。

      母亲看着女儿,看着她说话时眼睛里那种久违的光彩——自从听力开始下降,林小雨越来越少提起学校的事情,越来越少主动说话。

      “那个陈风,”母亲小心地问,“人怎么样?”

      “很懂气象。”林小雨说,“能通过云判断什么时候下雨,误差不超过十五分钟。”

      父亲笑了:“这么厉害?那下次让他帮咱们家看看天气,省得你妈老抱怨天气预报不准。”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但没说什么。

      晚饭后,林小雨回到房间,翻开素描本。她找到昨天的那句话,在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风速仪简图,旁边标注:

      「今日发现:二十年前有人做过同样的事。声音与天气,或许真的有联系。」

      她合上本子,走到窗前。

      夜空很干净,能看见几颗星星。远处高楼上的航空障碍灯一闪一闪,像红色的心跳。

      林小雨想起气象站里那些沉睡的仪器,想起陈风检查轴承时专注的侧脸,想起那本泛黄的观测日志上,李文学长记录的布谷鸟的叫声。

      她忽然觉得,那个堆满灰尘的房间,那些被时间遗忘的仪器,那些二十年前的字迹——都在等待。

      等待有人回来,重新开始倾听。

      而她现在,就站在这个等待的终点。

      或者,起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