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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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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昀林似是没听明白,却被她摔茶盏的动作唬得停了脚步,怔怔回头。
邵焉气急,眼里竟有水光泛动:“你家都是利害的人物,便是都尉打定主意定要与我要和离,也得替我圆活了我的脸面!”
灯烛的火影在王昀林面上跳动,忽明忽暗,他言语艰涩:“你……若是留在你房中,来日便说不清了。”
邵焉冷哼一声,话已至此,干脆把体面撕破,眨眼间水光已凝成利剑。
竟像是由爱生恨了。
“那还得谢你为我好?为我好便是一去三年,音信全无,任由我被市井狂人编排为弃妇?”
“乍一回来就要和离,打着为我好的由头,把我这弃妇名头坐实了?!”
“都尉,你早有此心,该在圣上赐婚时就回绝了的。怎得如今拼了一身军功回来,自觉有底气了,敢对宫里赐下的婚事说不了?你打算把圣上的颜面置于何地?把我邵家的名声如何踩在脚底?”
原来她竟是牙尖嘴利的人。
几个问话逼得他无言以对。
他只问要紧的,走近一步,干脆把话说明白:“你当真愿与我做夫妻,即便我与你毫无情意?”
她连一丝哀怨也无,潇洒自如:“从前便是我一厢情愿。你这话问迟了,我已做王家妇三年。”
王昀林偏过头去,又问另一件于女子来说重要的事,“即便我一生不得重用,忠国公府门庭冷落,再无起复之日?”
“我早已在待嫁时就已想清楚,邵氏不是拜高踩低之人。都尉也不是那胸无大志只懂混日子的纨绔!”
王昀林又坐回窗前,这与他想得不一样,哪哪都不一样。
他需得好好盘算。
可邵焉似是彻底彻底来了脾气,回想起他刚刚搬出的诸多理由,不免气盛,“你光看到因贵妃缘故,女子二嫁不慎新奇。可你却忘了,我祖父兼领礼部,当初圣上执意要纳贵妃时,便是他带头反对,闹得有多凶险你王四郎不知晓吗?你要我与你和离,与逼着我祖父去死有何区别!”
王昀林未曾想过这一遭,几年争战,日日都是刀尖上舔血,生死才是大事,这种当初就隐晦的秘辛更是被他忘到脑后去了。
王昀林难得被抓住了错处,只神色阴阴,“是我思虑不周。”
“此事是我唐突了,还望你勿怪。”
俩人各坐一端,再不言语。
直到太夫人又派那来了人,隔着窗问:“太夫人念四公子奔波辛劳,让厨房加了几个滋养的菜,嘱咐四公子明日不用早起问安。好生歇息才好。”
“太夫人又问四少夫人的服了药现在感觉可好了?若不成再去宫里请御医来,又让四少夫人就算嘴里没滋没味的也要用些饭。”
王昀林望邵焉一眼,见她仍气鼓鼓地不理他,便出门回话。
不一会儿又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
眼神落在不正眼瞧他暗自赌气的人身上,站了半晌出言关心:“你是真体热假体热?别是下午在山上着了寒。”
邵焉背过身去,不让他瞧见自己被烛火映得通红的两腮。咕哝一句似是撒娇:“你现下才想起来问,也过迟了些。”
一听她这言不由衷的话,王昀林便知晓,如自己先前所猜想的那样,这人是装病呢。
他轻咳一声,“那便叫人传饭了,让嬷嬷看我们进了食,好回话给祖母。”
“难为她一把年纪为你我挂心。”
邵焉多余地解释着:“我说一家子……那话,没把太夫人算在里头,她是个慈眉善目的。”
王昀林没说什么,直到俩人对桌而食。
他才忽然冒了一句,“说祖母慈眉善目,也是在怨怪她不管事,是非不分吧?”
冷不丁地把邵焉惊得一筷小菜呛在喉中,咳了老半天才平静下来。
不远处太夫人派过来加菜的嬷嬷听了,拧着眉喃喃自语:“这可不好,听四少夫人咳得挺利害!我得赶紧回话去。”
嬷嬷急得很,双腿生风般离了内堂。屋内却是一派和谐自然景象,琴歇半搂住邵焉轻轻拍着后背。
王昀林也递了茶在她手边等着,一张脸歪侧过来看她神色,似笑非笑。
他隔窗看到动静,唇角笑意扩大:“你且慢点咳,嬷嬷那嘴比腿脚快得多,不知要传话成什么样。待会儿祖母听了回禀,又怕你过了病气给我,又想我俩能多相处些时候,可不为难她老人家?”
邵焉脸色更红,夺过他手里的茶大口灌了。方才勉强止住那股子辛辣感。
等膳食撤了,进了消食的果饮。
王昀林只转着碗,不时望过去一眼。邵焉正从她的首饰盒里挑东西,让琴歇明日安排人送去给大房的瑜舒小姐。
王昀林见她出手阔绰,上好的簪子给出去眼都不眨,插话道:“瑜舒是个心思多的,你给她过好的东西她反而会多想,平白也不会拿出来戴。倒不如平平的,倒显出姑嫂情谊。”
邵焉手一顿,略一思索也明白他的话有理。依他所言换了几个普通成色的首饰,不值什么钱却胜在精巧罕见。
琴歇捧了匣子出去,吩咐小丫头明日一早便送去。屋里只剩他俩。
烛火突然跳了一下,邵焉走过去剪了灯芯。
动作是修花一般的细致用心,剪完了仍举着剪子背站着,再次低声强调,表明真心:“佛堂里我那全是气话,不当真的。昀林哥哥自有大好前程。”
王昀林却笑了,“如何不当真?你说得很有道理才是。”
“我母亲卧床多年,在世时候也无法掌管家事,纵是公主之尊又如何?这宅子里真正的女主人是如夫人。”
“如夫人一对龙凤胎生养得好,迎来送往的都是她出面,自然五弟与四妹妹在这盛京比我更受欢迎些,如今四妹妹高嫁到了王府,五弟又娶了尚书家的千金,已成天子门生,兄妹间互为依靠。我只占着嫡子的虚名罢了,爵位不一定能落在我头上。”
他真心实意地夸赞:“你看得很清楚。”
邵焉默立半晌,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父子不睦、又遭母丧,外边看着他仍旧是风光的公主血脉,实则孑然一身,毫无依靠。
“你为何执意要从军?盛京就算有千万般的不好,也比战场上刀剑无眼好些。”
他答得坦然,“我与父亲并不亲近,一直是长兄带着我,自小长兄就是我心中所敬之人。”
邵焉知道他口中的长兄就是大房已故去的大少爷,本是被大爷带去历练,不想被贼人抓了去做俘虏,为了不连累祖父与父亲,延误战机,竟咬舌自尽。
传言他生得勇猛高大,一点不像他那小体格的南蛮子生母。
她不知如何接话,只平平地叹了一句:“大夫人不容易。”
夜色沉了,王昀林和邵焉各自安歇,王昀林睡在外间软榻上。
邵焉本想让人悄悄置个火盆在他边上抵抵寒气,他却不当回事:“无妨,在外常睡草里树底的。”
却不想第二天一早,他却体热起来。
邵焉焦心不已,“这下可好,祖母定要埋怨是我过了病气给你!”
王昀林也觉尴尬,前一日邵焉突生体热府中人尽皆知,今天他也生了热。
又是夫妻久别,这事传出去实在是让人平添猜想。
他拦住要吩咐请大夫的邵焉,脸色红得诡异:“这事不好张扬出去,莫惊动旁人。悄悄拿点冰块来就行。”
邵焉不明所以,愣愣瞧他,“怎能不吃药?”
他脸转向墙侧含糊着:“我体格好,歇一歇就没事了。传出去不像话……”
邵焉以为这“不像话”是指他们家中什么自己还未探得的秘辛,也没深问下去,便依他所言。
直到这人额上敷着浸了冰水的帕子,在半梦半醒间嘟囔着喊热,脚踢了被衾,胳膊去解里衣。
听见动静的邵焉进屋来瞧,入目什么都是乱糟糟的,恍如她偷看的杂书里画的场景,没得让人脸红心跳,不敢呼吸。
王昀林的长腿搭在床板上,精壮有力的线条是邵焉从未见过的,男女的体型差异竟是这般!
她不敢多看,视线急急往上。被衾被他胡乱裹在腰间,揉得到处都是皱。
邵焉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被挤压得满是褶皱。
里衣已被他解开大半,伤疤像一条可怖的蛇,趴在拱起的胸膛上。
他的手还要继续往下伸,邵焉也顾不得旁的,上前一步用衣袖按住他的手。
“夫君。”
她手下用力,轻晃,“夫君!”
王昀林迷糊着睁眼,见邵焉脸色红得可怕,还有余力关心她,“你也生体热了?怎么脸这么红。”
邵焉没说话,只是身子怔在半空,更添一层燥热。她忽然明白“传出去不像话”的“不像话”是哪般了。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男女同床共处一室。次日一向体格健朗的都尉也生了体热,当然久别胜新婚的年轻夫妇,不顾分寸病中胡闹了。
她音调发软,“我没事。”
王昀林点点头又要睡去,邵焉忍着羞强行把他唤醒:“先起来喝点粥。”
她避嫌一般移开眼神,“莫要再乱踢被子,发发汗才好。”
“不吃药硬扛着也不行,我让琴歇回去拿我大哥哥的帖子请大夫,悄悄从后门进来,不让人撞见。”
“今日未去祖母那拜见还能说是祖母心疼你劳累,让歇着。明日再不去就瞒不过去了,反而麻烦。”
她觉得这个病得顷刻间好了才行,一本正经念叨着:“得看大夫吃药!”
王昀林撑坐起来,人已清醒了大半。听她自顾自地念叨,颇有条理地安排,忽然笑了。
邵焉狐疑着转过头来,见他一双眼睛因体热变得清澈亮堂,颇有几分朗朗少年气,倒没昨日那般捉摸不定。
他一脸揶揄作态:“难怪传言说你婚事迟迟未定,是因为圣上还未想好给你许哪位皇子。”
“你这样的,确实国母也当得。”
说是没想好给邵焉许哪位皇子,实则恐怕是还未想好哪位皇子立储。
邵焉被他的话吓得站起来,走到窗口看没人才回头斥他:“夫君慎言,虽在家里也不能什么话都乱说。”
王昀林边咳边笑,“你看,我没说错。这般谨慎,可不是当得!”
邵焉不再理他这样的疯话,走出门去,站在廊下不知吩咐些什么。
王昀林本随手拿了一本大概她搁置在床沿的闲书,忽一抬头,从窗中看向不远处。
红梅白雪,美人婉约。
王昀林果然如他所说那般是个日常健朗的体格子,被邵焉悄悄请过来的大夫把了脉、开了药,两剂汤药下去人已然精神了。
邵焉做贼心虚,为了不被人发觉,一个晌午都窝在太夫人那,不知借着什么由头,把如夫人三夫人都绊在那儿。
大概府中当真没人注意到,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悄无声息地被送进来,又似鬼影似的被送走。
直到天擦黑,忙活了一天的邵焉才双腿乏软地回屋,一见桌上有晾好的茶,仰头便灌了下去。
王昀林抬手,声音却快不过她的动作:“那是我方才用的!”
她颊上飞红骤起,手腕横在半空,像一节脆生生的嫩藕。
半晌,她又没听见似的往茶碗里又加了茶,细细缀饮。
王昀林刚刚急声而起的身子也慢慢又倚了回去。
明知道那茶碗是他用过的,她却无事人的又添满了茶。
王昀林垂头思虑一会儿,“邵焉。”
又抬起头来,重复问他思索许久也不得明白的问题:“你当真要与我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