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门灯》会飞的椰子

4、第 4 章

　　夏蝉栖在教室外的梧桐树上，发出焦灼的鸣唱，仿佛每一声音调都被烈日灼烧过。阳光穿过薄如蝉翼的窗帘，在清冷的教室里投下一片朦胧光晕，宛若一朵浮动的、正在呼吸的金色花影。

　　白孔西缓缓从睡梦中苏醒，胳膊因长时间趴卧而酸软发麻。他掀开沉重的眼皮，猝不及防地被直射而来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他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像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烫伤。片刻之后，他才逐渐适应这耀目的明亮，直起身来，双臂交叠置于桌前，坐得懒散。

　　“哟，白同学醒了呀。”

　　讲台上传来温厚而略显沙哑的嗓音。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教师正缓步走下讲台，鞋底与地面摩擦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白孔西扬起礼貌的微笑，可当他的视线掠过整个教室时，却不由得背后一凉——所有同学都像被冻结似的挺直脊背，目光死死锁在课本上，仿佛集体沉入另一个世界。

　　“白同学有没有兴趣回答我个问题？”老太太停在他课桌前，眼角的皱纹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白孔西连忙起身，喉咙里刚滚出一个“好”字——

　　啪！

　　一声清脆而锐利的巴掌声炸裂了教室的寂静。

　　白孔西的脸被狠狠掴向一侧，整个人踉跄着几乎跌倒。灼热的痛感如野火瞬间窜遍半边脸颊，耳中嗡鸣不止。

　　“谁给你的胆子在我的课上睡觉？”老太太的嗓音陡然转冷，先前那份慈祥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轻蔑。

　　白孔西嘴唇微动，试图辩解——

　　啪！

　　又一记更沉重的耳光呼啸而至，力道之猛仿佛一道抽下的铁鞭，将他整个人掀得几乎转了一圈。口腔中顿时弥漫起铁锈般的腥味，他抬手抹过嘴角，指尖沾上一缕鲜红。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嗤笑。抬头看去，邻座的男孩正懒散地转着一支笔，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面前的笔记本却干净得宛如未触笔墨。

　　老太太手中的戒尺忽地抬起，轻轻抵住男孩的下颌：“你在笑他吗？”

　　男孩低垂着头，厚重的刘海遮掩了神情，只传出淡淡的声音：“没有，老师。”

　　“那就是在笑我了？”老太太突然攥紧男孩的衣领，猛地将他从座位上扯出。男孩的膝盖狠狠撞上桌腿，一道鲜明的血痕顿时浮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我没有……没有，老师。”男孩的声音仍带着笑意，但尾音已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被老太太粗暴地拖过走道，校服领口扭曲变形，裸露的背部擦过粗糙的水泥地。待到被拖至讲台旁时，原本光洁的脊背早已布满青紫交错的擦伤和淤痕。

　　“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今天你不承认，我打到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让全班陪着你！”

　　老太太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划破了教室裡死寂的空气。白孔西下意识地看向四周，心猛地一沉——没有一个同学抬起头。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死死钉在课本上，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仿佛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老太太粗暴地扯下男孩的裤子，戒尺带着风声狠狠落下。清脆而沉闷的击打声在教室里规律地回荡，与从未停歇的写字沙沙声交织成一种诡异的韵律。

　　趴在讲台上的男孩咬紧牙关，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白孔西的呼吸骤然停滞。一股冰冷的怒火从他心底升起。他猛地站起身，“住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冲向讲台，几乎能感受到戒尺挥动时带起的风声。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老师扬起的手臂的那一刹那——

　　整个教室骤然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你想救我？”

　　一道清亮的男声突然从背后响起，白孔西猛地转身，发现那个男孩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白孔西下意识后退两步，“对。”

　　“你为什么要救我？”男孩的脸突然逼近，白孔西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凹陷的毛孔，却依然看不清他被刘海遮掩的双眼。

　　“没有为什么。”

　　男孩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黑暗中回荡。他伸手拨开遮在眼前的一缕头发，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
　　“那我们一起去死吧。”

　　白孔西撞上了那双眼睛——血红色的瞳孔，眉毛几乎被剃光，鼻梁旁的血肉与眼眶仿佛生长在一起。

　　那双眼睛突然如猛兽般向他扑来，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白孔西想要后退，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发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刹那间，周围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白孔西的视线里只剩下男孩的身影，光线从他背后照射而来，将他的面容彻底隐藏在阴影之中。

　　白孔西的呼吸不由得加重，他感受到一阵狂热的跳动从胸腔的深处传来。

　　砰、砰、砰······

　　“你害怕了？”男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白孔西猛地抬头，愣愣地摸了摸额头，指尖沾到一层薄汗。

　　“哈哈哈哈！”男孩突然捧着肚子大笑起来，那束光骤然消失，两人重新回到了教室。

　　与先前死寂的课堂截然不同，此刻教室里充满了喧闹的嬉笑声。听到男孩的笑声，几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同学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跌坐在地的白孔西身上。

　　“喂，卜岩，你又捉弄你同桌！”一个长发女孩从教室门口快步走来，伸手将白孔西扶起。

　　“哈哈哈！这个呆子！”卜岩抓着身旁一个高大男生的手臂，笑得浑身发颤，“你看到了吗！他扑通一下就坐地上了······哈哈哈！”

　　“行了行了，就知道笑。你没事吧？”女生轻轻拍掉白孔西背后的灰尘，关切地问道。

　　“没······”

　　卜岩瞥了一眼女孩搭在白孔西肩上的手，暗笑一声。

　　“得了蓓旻，他是没手还是没脚，不能自己站起来？”

　　卜岩凑近蓓旻，挑眉说道：“刚才可没见你站出来替我挡戒尺。”

　　说完，卜岩被那个高大男生拉着回到了座位。白孔西感受到身体正在因为阳光的照射而慢慢回温。

　　蓓旻尴尬地笑了笑，指着卜岩的背影说：“他就是那样，嘴硬心软，其实很适合做朋友。你们俩好好相处啊。”说着便急匆匆跑出了教室。

　　白孔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恰好对上好几道目光。察觉到他的注视，不少人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忙碌。

　　白孔西的左手覆上心口的衬衫，那股震颤的温热还未完全褪去，他低头凝视着已被染上污渍的领口，只感觉有一阵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在胸中起起落落，似在海中冒头的鱼群。

　　白孔西慢慢走回卜岩旁边的座位，突然铃声大作，刚刚还空着的座位瞬间坐满了人。白孔西刚坐下，教室门又就被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攘开。

　　“Class begin！”

　　“Good morning teacher！”

　　全班整齐划一地起立，向讲台上的老师恭敬鞠躬，然后又齐刷刷地坐下。白孔西虽然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自然而然地跟着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熟练得仿佛他早已是这个班级的一员。

　　身旁的卜岩看着白孔西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得在嘴边笑骂了一声。

　　白孔西一惊，问道：“你说什······”

　　“别说话。”卜岩压低声音，“写字。”

　　白孔西拿起笔，正要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胳膊突然被卜岩轻轻碰了一下。他转过头，看见卜岩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支粉笔飞射而来，精准地砸在白孔西的眼角。他吃痛地捂住眼睛，讲台上传来愤怒的咆哮。

　　“白孔西！上课不看我看哪里？”男人气得连头上仅剩的几根头发都在颤抖。

　　白孔西捂着眼睛，视线不经意间瞥见旁边桌子的本子上写着两个大字“道歉”。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白孔西抬头向老师道歉。

　　然而平静并未降临。男人抓起讲台上的书本就朝白孔西扔来，正好砸中他的额头，顿时鼓起一个大包。

　　“刚才在办公室就听周老师说你没教养。现在看来果然是条教不会的野狗！给我滚出去站着！”

　　白孔西只觉得头晕目眩，扶着墙自觉走出了教室。身后传来男人歇斯底里的吼声：“还有你卜岩，也是个不知廉耻的贱货！你也给我滚出去站着！”

　　咚！

　　教室门被猛地关上，只剩下两人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卜岩斜倚在斑驳的墙壁上，半截手指插在裤袋里，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白孔西站在他身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挠了挠头。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卜岩的裤子上，发现浅色布料上渗出一片暗红。

　　“你裤子……怎么红了？”白孔西压低声音问道。

　　卜岩随手摸向身后，指尖沾染上一片湿润。“应该是血。”他将手指凑近鼻尖，铁锈般的气味扑面而来，但他没有避开，反而像嗅闻花朵般静静地感受着这缕血腥。

　　白孔西瞳孔微缩，“需要包扎吧？我扶你去医务室……”

　　“别动。”卜岩按住白孔西想要伸来的手，声音低沉，“站好。要是等会儿老头出来揍你，我不管你了。”

　　白孔西的手腕被轻轻握住，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教室门外。门内隐约传来讲课声和时不时的呵斥。

　　“不疼吗？”白孔西感受到卜岩手腕传来的细微颤抖，忍不住问道。

　　“还行。习惯了。”卜岩瞥了眼白孔西老实被牵着的手腕，轻笑，“你这么容易就被驯服了？才两节课就学会乖乖听话了？”

　　白孔西一怔，随即想要甩开手，却被握得更紧。

　　“放开。”

　　“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