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钟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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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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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陈默翻过镇西最后一道矮墙，帆布包拍在腰间，里面的地质锤硌着肋骨。他停住，隐在一丛野蔷薇后面，眼睛先于身体探出去。
前方五十米，废弃教堂的轮廓蹲在黑暗里。
没有月亮。星光稀薄，勉强勾出尖顶残破的剪影。彩色玻璃窗早就碎了，剩下几个黑洞洞的窟窿，像被挖掉眼珠的眼眶。风穿过那些窟窿，发出长长的、呜咽般的哨音。
他看了眼手机。
00:42。
还有十八分钟。
他按下发送键，一条预设信息传到那个黑色应用里：“就位。”
几乎同时，另外两条信息跳出来。
许晓雯：“北侧破窗下。”
周宇航：“正门柱东三米。屏蔽已启，倒计时87分钟。”
陈默收起手机，吸了口气。空气里有尘土、霉菌和野猫粪便混合的酸腐味。他弓身，贴着墙根的阴影，像一道流动的黑水，无声地滑向正门那根半截的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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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晓雯把自己缩在破窗下的凹陷里。
她很冷。手指紧紧攥着外套口袋里的那只小手电，金属外壳冰得掌心发麻。她不敢动，只是睁大眼睛，努力分辨黑暗中的每一丝动静。
风声。虫鸣。远处镇子边缘偶尔的狗吠。
还有自己的心跳，太响了，咚咚地撞着耳膜。
她看见陈默的身影从侧面贴近石柱，和周宇航汇合。两个黑色的轮廓短暂交叠，低语声被风吹散，只剩下几个气音。
然后陈默抬头，看向她这边。
她轻轻点了下头——虽然知道他未必看得清。
“今夜无月。”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被风送来。
许晓雯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疼。“星光明亮。”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周宇航举起手机，屏幕的微光映亮他镜片后的眼睛。“区域监控已循环。安全窗口……”他看了眼时间，“还剩85分钟。”
陈默点头，转向钟楼。“我上去。地图标记在钟体裂缝里。”
“攀爬点？”周宇航问。
“外墙。楼梯烂透了。”
许晓雯指了指自己选的位置：“我在这里。能看到小路和半个广场。”她顿了顿，补充道，“地面……有烟头。新的。”
陈默和周宇航同时看向她指的方向。昏暗里，几个白色的滤嘴隐约可见。
周宇航皱眉，迅速在手机上敲了几下。“没有热源信号。可能只是流浪汉。”但他还是把这一点记入临时日志。
“小心。”许晓雯对陈默说。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三句话。
陈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帆布包的肩带紧了紧，转身，像壁虎一样贴上了教堂斑驳的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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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墙冰冷，湿滑，覆盖着一层苔藓的黏液。
陈默用手指抠进砖缝，脚寻找着凸起的边缘或裸露的钢筋。他的动作很轻，但每一下发力，都有细碎的砂石簌簌落下。在绝对的寂静里，那声音被放大，敲打着他的耳膜。
爬到三分之一，一根锈蚀的排水管给了他借力点。
他试了试，还算牢固。身体重量刚压上去——
“咔。”
一声轻微的、金属疲劳的脆响。
排水管根部的水泥崩开一小块。整个管子向外倾斜了至少十度。
陈默全身肌肉瞬间绷死。他右手死死扣住上方一块凸石，左手离开水管，整个人悬空，全靠单臂挂在三米高的墙上。小臂的肌腱鼓胀起来，血管突突地跳。
细汗从额角渗出。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等了几秒，水管没有继续脱落。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脚移到旁边一道更窄的石棱上，稳住重心，然后才松开了那块救命的凸石。
右手掌心火辣辣地疼，肯定擦破了。
他没停。继续向上。
钟楼的破窗洞像一个张开的嘴，等待吞噬。他攀住窗沿，手臂发力，将自己提了上去，翻身滚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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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内部比外面更黑。
只有破损的穹顶漏下几缕极其微弱的星光，勉强勾勒出巨大钟体的轮廓。那口钟歪斜地挂着，一侧破了个不规则的大洞，像被什么巨兽咬了一口。空气里尘埃浓得能看见它们在光柱里缓慢翻滚，混合着铁锈、朽木和鸟类干涸粪便的刺鼻气味。
陈默打开小手电，用掌心捂住，只透出指缝间一丝昏黄的光晕。
他照着钟体，寻找地图上标记的裂缝。
靠近钟舌上方，钟体内壁，一道狭长的黑色裂口，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他伸手进去，裂缝边缘粗糙冰凉。往里探，指尖在深处碰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塑料的质感，光滑，有棱角。
就是它。
他小心地调整角度，用两根手指捏住那东西的边缘，慢慢往外抽。防水袋摩擦着生铁，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声都让他心跳加快一分。
终于，一个巴掌大小、用多层透明防水袋紧密包裹的方块，被取了出来。
他关掉手电，在绝对的黑暗里，摸到了包裹的形状。
一个硬质的、长方体的东西（U盘）。一个稍厚、柔软些的方形物（笔记本）。
他把包裹塞进怀里，贴身放着。布料隔绝了夜晚的寒气，但那东西本身仿佛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林秋。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他移动到窗边，向下方许晓雯望风的位置，按亮了手电。
三短闪。
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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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晓雯几乎在那光闪起的瞬间就捕捉到了。
她一直仰着头，脖子酸硬，眼睛不敢眨。当那三下短暂的光刺破黑暗时，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 relief。她立刻举起自己的小手电，朝着那个方向，轻轻回闪了一下。
收到了。
她松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小路和广场。风似乎停了，夜更静了。远处镇上的灯火又灭了几盏，黑暗像潮水一样漫过来。
就在这时——
她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小路尽头，拐弯的地方，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道摇晃的光柱。
手电光。
还有含糊的、被夜风扯碎的人声。
“妈的……这破地方……有啥好巡的……”
“……输老子三十……下次……翻本……”
脚步声杂乱，由远及近。
许晓雯的心脏猛地撞向喉咙。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抓起小手电，朝着陈默和周宇航的方向，疯狂地、快速地按动开关——
闪！灭！闪！灭！闪！灭！闪！灭！闪！灭！
五次！危险！
然后她熄灭手电，把自己狠狠塞回窗下的凹陷最深处，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嘴。眼睛闭上，减少任何一点可能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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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刚探出窗洞，准备寻找下攀的路线。
五次刺眼的闪光让他瞳孔骤缩。危险！
他瞬间缩回身体，后背紧贴冰冷潮湿的砖墙，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怀里的证据包裹像一块烧红的炭。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试图压慢。
下方，周宇航所在的位置，最后一点设备的光源也熄灭了。整个废墟沉入一片死寂的、等待审判的黑暗。
光柱扫了过来。
先是漫无目的地晃过广场的荒草，惊起几只夜虫。然后抬高，掠过教堂斑驳的外墙。
一道光扫过陈默头顶不到半米处的窗沿。他甚至能看见光柱里飞舞的尘粒。
另一道光，则晃晃悠悠地，飘向了许晓雯藏身的破窗方向。
许晓雯把自己缩得更紧。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朵里轰鸣，能闻到那两人逐渐靠近带来的烟味和劣质白酒的气味。光斑在破窗周围游移，几次险些照进她所在的凹陷。最近的一次，她感觉到那光的热度擦过她的鞋尖。
她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对抗尖叫的冲动。
时间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两个巡逻员在教堂前逗留了大约三分钟。抱怨，咳嗽，吐痰。手电光像探照灯一样毫无章法地乱晃。
最后，那个叫老吴的嘟囔了一句：“鬼影子都没……回吧，冷死了。”
“走，走……妈的，公益岗就不是人干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手电光柱在小路尽头拐弯，消失。
寂静重新降临。
更深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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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五分钟。
陈默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下方，周宇航所在的残柱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许晓雯慢慢地、一点点地从凹陷里挪出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扶着墙才没倒下。她看向陈默的方向，陈默也正看向她。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某种东西，在刚刚共同经历的窒息恐惧后，悄然改变了。
陈默率先开始下攀。这一次更慢，更谨慎。十分钟后，他无声落地。
三人重新在石柱阴影下汇合。没人说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
周宇航的脸色在手机屏幕微光下显得惨白。他指了指巷子深处，做了一个“撤”的手势。
陈默点头。
许晓雯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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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航的“安全屋”在极速网吧后巷，一个堆满废弃电脑机箱和线缆的杂物间。门很窄，需要侧身才能进去。
反锁。用一条旧毯子仔细塞住门缝。
周宇航打开一盏USB接口的小灯，暖黄色的光勉强撑开一小圈昏暗。三个人靠着摞起来的旧纸箱坐下，空间局促得膝盖几乎碰在一起。
证据包裹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木箱上。
昏黄的光照在上面，透明防水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里面的两样东西轮廓清晰。
空气凝滞，只有三人尚未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先看哪个？”周宇航问，声音有些干涩。
陈默看向许晓雯。
许晓雯的目光紧紧锁着那个星空封面的笔记本。她慢慢从自己随身小包里，拿出一双白色的薄棉手套——平时用来保护画纸和画笔的。她戴上，动作仔细得如同进行某种仪式。
“日记。”她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这是她的声音。”
陈默点头。
周宇航则已经将一台厚重的、没有无线网卡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开机。屏幕亮起蓝光。他拿起那个黑色的金属U盘，插入USB口。
电脑识别。弹出一个文件夹窗口。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名称是乱码。双击，弹出提示：
请输入密码。
周宇航试了林秋的生日。错误。
试了母亲节日期。错误。
他摇头：“有密码。可能和日记有关，或者有单独的密钥。”
与此同时，许晓雯的手指，已经轻轻拂去了防水袋表面的微尘。她解开缠绕的密封条，一层，两层，三层。
最后，那个星空笔记本，真实地躺在了她戴着白手套的掌心。
她看了陈默和周宇航一眼。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许晓雯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开了笔记本坚硬的封面。
扉页是空白的。
再翻一页。
纸张因年代和潮湿微微泛黄。上面是工整的、但用力极深的字迹。日期是一年多以前。
第一行字，跳入三个人的眼帘：
“今天，我看到了地狱。
它不在别处，就在妈妈的手机里。”
许晓雯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她继续往下看。第二段，只有孤零零的一句话，占据了一整行：
“我吐了。吐出来的，是她早上给我煮的粥。”
许晓雯念出了这两句话。
声音在狭小闭塞的杂物间里轻轻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陈默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爆出青白色。他盯着那两行字，眼神像是要烧穿纸页。那不仅仅是文字，那是林秋在那个崩塌的午后，全部的恐惧、恶心和世界粉碎的声音。
周宇航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僵住了。屏幕上的密码输入框闪烁着冷漠的光标，背后的乱码文件沉默着，而眼前的这两行字，已经解开了某种更沉重、更血腥的密码。
USB小灯昏黄的光，摇晃着，照亮三张年轻却仿佛一瞬间刻上风霜的脸。
照亮那个打开的笔记本。
照亮那句无声的、来自一年前的、却在此刻振聋发聩的——
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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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
下章预告：第6章《初次解密》
时间：5月16日，白天至傍晚
核心事件：三人分头研读日记第一部分，尝试破解U盘密码；同时，兄弟连开始察觉异常（张启明询问夜间巡逻情况）。
悬念：“日记里不仅有痛苦，还有第一个名单……而U盘的密码，藏在她画的一幅画里。”
“读懂她的绝望，才能继承她的愤怒。”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钟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