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葬情深》山不言尘

3、第 3 章

　　宣政殿的朱漆殿门被内侍轻轻推开，一股更浓郁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墨香与纸张的陈旧味道，在殿内凝滞成一种肃穆而沉郁的氛围
　　殿内光线略暗，与殿外的明亮形成鲜明对比，让江南初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才缓缓迈步而入
　　脚下的金砖铺地光润如玉，每一步踩上去都悄无声息，只有衣袂拂过空气时带起的微响。大殿空旷而深邃，梁柱巍峨，撑起高旷的穹顶，其上绘制的星辰日月图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透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严
　　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明黄色帷幔，江南初看到了端坐于大殿正中龙椅上的男子——云墟国君主，洛韫
　　洛韫约莫四十许年纪，身着玄色绣云纹的龙袍，领口处的暗纹在烛火下流转着细碎的金光。他并未像寻常帝王那般佩戴过于繁复的冠冕，只是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长发，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种久经权位的沉稳与锐利
　　此刻他正微微前倾着身子，手中握着一卷竹简，目光落在江南初身上时，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江南初垂手立于殿中，距离龙椅约莫十数步之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东极海特有的礼——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微躬身，既符合他“异国毒师”的身份，又不失分寸
　　“□□师，久仰大名。”洛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他将手中的竹简轻轻放在案几上，指尖在光滑的竹面上轻轻点了点，语气听不出喜怒，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淡漠
　　江南初抬眸，迎上洛韫的目光，那双总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眸子里此刻清明了几分，却依旧没什么情绪
　　他缓缓直起身，声音平淡如旧：“陛下言重了，在下对毒术只是略懂一二，谈不上大名。”
　　“哦？”洛韫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东极海的‘回魂散’能解百毒，‘牵机引’能断筋脉于无形，江湖传言，这些奇毒奇药皆出自□□师之手。若这也算‘略懂’，那天下毒师怕是都要自愧不如了。”
　　江南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眸中的微动。他早已料到对方会提前打探自己的“底细”，这些被编排好的传闻，正是他身份伪装的一部分。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默认了这份“谦虚”
　　洛韫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目光转而落在他的手腕上，当看到那条小蛇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的笑意：“□□师当真是对自己的爱宠爱不释手，竟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江南初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薄荷。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正懒洋洋地盘着，只是眼睛依旧警惕地望着周遭，偶尔吐一下信子，像是在嗅探殿内的气息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蛇头，动作自然而熟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怅然：“身在异国他乡，前路茫茫，有个熟悉的活物在身边，高低能解几分对家乡的思恋。”
　　这话半真半假。薄荷于他而言，既是毒物，也是伙伴，在宁国秘营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里，唯有这些无声的毒物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活着的气息。此刻用来做掩饰，倒是再合适不过
　　洛韫闻言，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仿佛被这话语触动了些许共情：“也是。离家在外，总要有个念想才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沉稳，“□□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朕已让人备好了住处，今后你便住在东宫，与朕的皇儿屿儿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江南初心中猛地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东宫？那正是储君洛屿的居所
　　他本以为需要费些功夫才能靠近目标，却没想到洛韫竟直接将他安置在东宫，这简直是天赐的便利。他压下心头的波澜，微微躬身谢道：“多谢陛下体恤。”
　　“无妨。”洛韫摆了摆手，扬声道，“陈硕。”
　　殿外立刻传来陈硕恭敬的应答声：“奴才在。”
　　很快，穿着藏蓝色总管服的陈硕快步走了进来，躬身立于殿下：“陛下有何吩咐？”
　　“你带□□师去东宫安置。”洛韫吩咐道，“屿儿今日有事外出，不在宫中，你让纳兰叙他们多照看些□□师，莫要怠慢了客人。”
　　“奴才遵旨。”陈硕应声，随即转向江南初，做了个引路的手势，“□□师，请随咱家来吧。”
　　江南初再次向洛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跟着陈硕往外走去。经过殿门时，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洛韫已重新拿起案几上的竹简，目光专注，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阳光透过殿门的缝隙照进去，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影，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透深浅
　　走出宣政殿，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却驱散不了江南初心头那一丝莫名的疑虑。洛韫的态度太过平和，甚至可以说是过于顺利了
　　一个异国毒师突然求见，他不仅毫无防备地召见，还直接将人安置在东宫——储君的居所，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是云墟国真的如此缺解毒师？还是洛韫另有图谋？
　　他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脚下的步子却未停。无论对方有何打算，能住进东宫，对他而言都是绝佳的机会。接近储君洛屿，熟悉东宫的布局，寻找下手的时机……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江南初在心里低声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触到薄荷冰凉的鳞片时，才稍稍定了定神。暗杀那个太子，似乎真的成了指日可待的事情
　　陈硕在前头引路，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师福气好，刚到就能得陛下这般看重，住进东宫呢。东宫可是咱们云墟最雅致的地方，景致好，清静，殿下平日里最喜在那边读书作画……”
　　江南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在沿途的宫殿与侍卫身上流转
　　从宣政殿到东宫，要穿过三座宫门，绕过一片人工湖。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栽种着大片的芦苇，此刻正抽出白色的芦花，在风里轻轻摇曳。湖面上架着一座九曲桥，栏杆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水鸟，栩栩如生
　　“前面那片宫殿就是东宫了。”陈硕指着前方一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说道
　　江南初抬眼望去，只见东宫的宫墙是浅粉色的，比别处的宫墙更显柔和，琉璃瓦是淡淡的青色，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宫门上方悬挂着“东宫”二字的匾额，字体清秀，透着一股书卷气
　　与宣政殿附近的肃杀不同，东宫周围的侍卫虽也精锐，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沉稳。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见陈硕带着人过来，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过多盘问
　　走进东宫宫门，眼前豁然开朗。迎面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地面用青石板铺就，缝隙里长着几株不起眼的青苔。庭院中央有一口古井，井口用汉白玉砌成，雕着缠枝莲纹。两侧种着几株高大的海棠树，虽已过了花期，枝头却依旧繁茂，绿意盎然
　　“这边请，您的住处就在前面的听竹轩。”陈硕指着左侧一条蜿蜒的石子路说道，“听竹轩紧挨着殿下的书房，平日里殿下常去那边看书，您住那儿，也方便随时照应。”
　　江南初点点头，跟着他踏上石子路。路两旁种满了翠竹，竹叶修长，风一吹，便发出“沙沙”的声响，清幽雅致。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小巧的院落，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听竹轩”的木牌，字迹娟秀
　　陈硕上前推开院门，笑着说：“□□师，这就是您的住处了。里面该有的都有，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跟奴才说，或是跟院子里的侍从说一声，他们会去办的。”
　　江南初走进院子，打量着四周。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正房三间，门窗都是雕花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兰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东侧有一间耳房，看样子是书房，西侧则像是储物的地方
　　“纳兰叙他们就在附近当值，都是殿下身边得力的人，您有任何事找他们都行。”陈硕指着院门外不远处的几个身影说道，“奴才还有别的差事要办，就不陪您了，□□师先歇息着吧。”
　　“有劳公公了。”江南初客气了一句
　　陈硕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江南初一人，还有他手腕上的薄荷。小家伙似乎对这个新环境很满意，蛇身舒展了些，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信子吐得悠闲
　　江南初走到正房门口，推开房门。屋内的陈设简洁而雅致，一张梨花木的大床，一张梳妆台，还有一套待客的桌椅，墙角燃着一盆炭火，驱散了秋日里难得的凉意。桌上放着一套茶具，旁边还有几本书籍，看封皮是些医书与杂记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正是那片竹林，风吹竹叶的声音清晰可闻。从这个角度望出去，能隐约看到不远处一座更显精致的院落，想必就是储君洛屿的书房
　　江南初的目光在那座院落上停留了片刻，眸色深沉。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茶水清冽，带着一丝淡淡的回甘
　　他知道，从踏入这座听竹轩开始，他的潜伏才算真正进入核心地带。洛韫的态度、东宫的布局、那个尚未谋面的储君洛屿、还有陈硕提到的纳兰叙……这一切都需要他慢慢摸索，小心翼翼地试探
　　手腕上的薄荷忽然动了动，蛇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探了探，信子快速地吐了几下。江南初抬眸望去，只见院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素色劲装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年纪，身姿挺拔，手背上一个暗红色羽毛的图案忽隐忽现，此时眼神正目光警惕地看着院内
　　想必，这就是陈硕所说的纳兰叙了
　　江南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地迎了上去。一场无声的较量，似乎从他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