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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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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慢慢停了下来。
鬼杀队的增援迅速控制了这片山区,分出几队人马,一边救助附近受灾的村民,一边打捞同伴的尸体,另外一大部分的人都分散在群山中,寻找无惨和炭治郎的踪迹。
久违地,这座山上出现了夕阳,照耀在破败不堪的土石田野之上,像极了一种残忍的怜悯。
炭治郎便是在这时醒来的。
太阳暖暖地照在他身上,给了他一丝不切实的燥热,他仿佛是被海浪掀起又抛落,最终摊在沙滩上被阳光暴晒的螃蟹,倦意和茫然笼罩着他,一切都是恍恍惚惚。
他不合时宜地想,经过这一番折腾,他怎么都不痛呢?
随即他又感受到身体内蠢蠢欲动的鬼王之力,自己领悟了答案。
一块石头砸在炭治郎的手臂,他终于肯睁开眼去瞧,见无惨正倚在树干的阴影中,浑身湿透,眼神冷然地看着他。
炭治郎突然笑了,他抬起手遮住眼,感叹道:“怎么这都没死啊……”
夕阳的存在总是短暂的,炭治郎还没整理好情绪,西边的红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被追着赶着逃命一般。
炭治郎眨眨眼,心想他或许才是需要逃命的那个。
果不其然,太阳刚刚下山,身旁的那个人就立刻站了起来,拎起炭治郎的衣襟,重重地将他掼在树上,力道震得整棵树都在晃,抖下一阵落叶来。
炭治郎疼得咧嘴,他抬眼看向无惨,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愤怒和不可置信,仿佛是被挑战主权的头狼,浑身的皮毛都直立起来,危险十足。
但炭治郎没有怵,他的视线环绕一圈,最后停在无惨的肩膀。
那里的衣衫被撕裂开,露出的血肉泛着可怖的红,还在快速向外渗血,在本就湿透的黑衫上更加重一层暗色。
炭治郎的瞳仁闪动,掩饰性地移开眼,似乎是不忍再看,他转而看向无惨的脸,微微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无惨,你受伤了。”
无惨的表情有些诧异,他的手几乎要松开,下一刻却又握紧,脸上闪过一丝的复杂。
炭治郎知道无惨为何露出这样的神色,想到他带着无惨滚落,生死攸关之际,无惨下意识将他护在怀中的举动,也不愿再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他低声道:“这点伤对于上弦鬼来说都是不足道的小伤,你身为鬼王,怎么会伤得如此重?”
“还有你的病,区区一个紫藤花而已,散在空气中的剂量,对付对付普通鬼也就罢了,你活了一千年,却在我面前病得昏昏沉沉,不得不借宿农家……”
“够了!”无惨低吼着打断炭治郎的话,但炭治郎想说的已经说完,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卑不亢,眼神中突然闪出些带着悲伤的温柔笑意。
他说:“无惨,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那天晚上,你阴差阳错把力量分给了我,连带着你的命也给了我,对不对?”
炭治郎最先察觉不对是在无惨带着他去往农家的那个下午,在这之前,他梦见过一些往事,之后再想,那或许是属于无惨的记忆。
梦里的他被荆棘缠绕,在死亡的边界徘徊受难,像是个溺水之人,窒息过后上浮,然后再度窒息,循环无解。
炭治郎曾无数次在半夜翻过身,看着熟睡的无惨,思考着是否是这样痛苦的回忆,才把无惨变成了如今这般可恶的模样。
但后来他又觉得,他没有立场去可怜无惨,无惨也不需要他的可怜,他们终究是对立的,没有任何可以退让的空间。
当然,这些也都是事后,炭治郎才想通的。
在山洞中,炭治郎感受到体内生长的荆棘,几乎以为自己是被无惨变成了鬼,但奇怪的是,他能够感受阳光,也不能主动释放体内属于鬼的力量。
走在路上,他一直在思考无惨说的话,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而这次无惨却一反常态说要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好好活着。
这对于一个独来独往惯了的鬼王来说太过于诡异,以至于炭治郎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大。
他想,对于无惨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命,而自己又对应着无惨在乎的什么东西呢?
接着,住在农家的无惨久病不愈,而炭治郎落水后发的热却突然好转,他找机会脱下衣服看了看那天与鬼战斗时留下的伤,发现已经完全愈合,连个疤也没留下。
那一刻,炭治郎确定了他心中的猜想,尽管这看起来过于匪夷所思。
参透这一切后,炭治郎其实很多次想过要自杀,用自己的命赌一把,但最后他都犹豫了,终究还是不舍。
直到昨天的那场山洪,炭治郎看见对生命完全漠视的无惨,突然想,这样的无惨在面对死亡时,又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带着男人投向死亡的深渊,但结果却让他感到恍惚。
劫后余生的他毫发无损,而无惨却伤痕累累,无惨在山洪中护着他,从错误诞生的那一天起,无惨就开始承受本属于他的伤痛,就算牺牲自己的所有,甚至□□和力量,也从不肯放开活下去的可能。
炭治郎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无惨,突然有些想哭,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傻,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抛弃全部,抛弃人性与自我,只为了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呢?
炭治郎抓着无惨的手,低下头又哭又笑,他想嘲笑无惨在生命中的懦弱,但他说不出口。
他怎么能去嘲笑一个只是想要活下去的人啊,尽管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尽管终有一天,他们其中一人会杀死另一个人。
也许让无惨活着这件事是错的,但炭治郎不认为无惨想要活下去的这个想法本身,是错的。
他只是觉得,这份执着让他心惊,有些令人钦佩,却又在无穷无尽的孤独和追逐中,显得如此毫无意义。
无惨最后还是放开了炭治郎,他们对坐在月色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连日的大雨,今夜的月亮显得格外皎洁,把两人的五官照得分明。
无惨皱着眉,似乎是在想解决的办法,他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但他低估了炭治郎,低估了这个看起来单纯又鲁莽的小少年。
现在炭治郎知晓了两人的关系,承载着主动权的天平已经悄然倾斜,纵然是无惨,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两全之策。
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仇人,是满心复仇的猎鬼人,但他却杀不得也放不得,实属被动。
正在无惨犹豫不决时,炭治郎却抬起头,低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寻死。”
面对着无惨略带诧异的眼,炭治郎偏了偏头,他的目光放得很远,好像远到了月亮光辉的尽头,随后他释然般展颜一笑,道:“无惨,我想过了,我何必要跟你一起死呢?”
“我才十六岁,我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活,我还有那么多山川湖泊可以游历,了结和你的恩怨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凭什么我要把我自己的命搭给你?”
“所以,我不会死。”炭治郎收回目光,笑意中暗藏锋芒。
“无惨,最后一战中活下来的会是我,然后你就看着吧,我会活得比你幸福,一百年对于你来说或许不长,但我、还有那些普通的人,谁都不会是被你掌控的蝼蚁,我们要活得比你更有意义。”
炭治郎冷哼一声:“至于你,我只希望你在最后回顾你这一生时,不要后悔。”
炭治郎说完便低下了头,不再去看无惨,但他却能感受到无惨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贴在他的致命要害。
随后,无惨向他贴了过来,单手扣在炭治郎的后脑勺,强迫他看向自己。
那双鬼瞳中似乎并没有炭治郎想象的愤怒与不甘,里面的感情很淡,却已足够复杂难懂,炭治郎愣愣地看着他,看着无惨向他俯下身,阴影笼罩之下,冰冷的、带着点冷香的呼吸打在他鼻梁、嘴唇,撩得他有些痒。
下一刻,他便感觉后颈一痛,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一觉炭治郎睡得很稳,没有做什么光怪陆离的梦,以至于他醒来时,还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随即他发现不对,猛地睁开眼,看见围在他床边的几张大脸,被吓得朝后一窜,当啷一声撞在栏杆上,疼得龇牙咧嘴。
重新找回炭治郎后,善逸哭得最惨,趴在他床沿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叫得几公里外的训练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道的还以为炭治郎遭遇了什么不测,纷纷跑过来探望过后才安心。
祢豆子变成了小孩的模样,抱着哥哥说什么都不撒手,弄得炭治郎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把好友们安抚住,紧接着,他便被隐马不停蹄地带到了主公的住处。
炭治郎没有任何隐瞒,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产屋敷,包括他和无惨命运相连的关系。
产屋敷听后虽然惊讶,但也没多表示,反倒还来安慰炭治郎,让他心中不要有太大的负担,平常看待就好。
炭治郎感到惊奇,心直口快地问道:“主公大人不是想要杀死无惨吗?为何不利用我?”
产屋敷缓缓笑了,笑炭治郎的坦诚,答道:“我虽恨极了他,想要他死,但这终究只是我和他两人的事,牵扯不到外人。”
“炭治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干涉你的选择,我不能,鬼舞辻无惨也不能,选择权只属于你自己。”
炭治郎不语,他看着端坐主位的产屋敷耀哉,可怖伤疤下是和无惨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这难免让他想起无惨,想起那如同梦一般的数日相处。
告别产屋敷后,炭治郎被隐送到山外的一条小路,任他去留,他环视四周,抬步缓缓地登上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峰,坐在大石上眺望远方。
他的心跳有些快,从产屋敷提起无惨这个名字开始,就跳动得不寻常。
善逸问他知不知道无惨为什么会放他走,炭治郎当时的回答是不知,但他心里或许有几分眉目。
他伸手抚住左胸,感受着躁动的心跳,想起的是他看无惨的最后一眼。
当无惨俯下身的那一刻,炭治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本以为,无惨会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