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录》锦溪wwww

2、青石巷

　　陆青衫搬到青石巷的第三个梅雨季节，巷子里的人终于不再对他指指点点。
　　他是外乡人，三年前雨夜突兀地出现在巷尾的空院，带着一个陈旧的药箱和半截青铜药杵。平日里寡言少语，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只在清晨或黄昏，背着药箱穿梭在巷中，为贫苦人家看诊，分文不取。
　　王阿婆是巷里第一个接受他诊治的人。那年冬天，阿婆的小孙子小石头得了急惊风，镇上的郎中束手无策，陆青衫恰好路过，掏出银针扎了几处穴位，又从药箱里摸出些草药，嘱咐阿婆煎服，次日小石头便醒了过来。
　　从此，陆青衫的医名在青石巷悄悄传开。有人说他是避祸的太医，不然怎会有如此精湛的医术；也有人嗤笑，说若真是太医，怎会困在这陋巷，连诊金都不敢要。陆青衫从不辩解，只是依旧每日捣药、看诊，偶尔对着那半截药杵发呆。
　　沈素素的绣坊就在陆青衫的院隔壁，她的窗正对着陆青衫的捣药石。每日清晨，她总能看见陆青衫跪在院中捣药，背影清瘦，晨光洒在他的青衫上，像是镀了一层薄霜。她是三年前跟着阿婆搬到这里的，对外只说自己是孤女，靠着绣活谋生，却没人知道，她原是罪臣沈御史的女儿，当年父亲因弹劾贵妃党羽被构陷，满门抄斩，唯有她被忠仆所救，逃到了江南。
　　那日小石头病愈后，阿婆带着素素登门道谢，陆青衫正在院中晾晒草药。他抬头时，素素看见他眼底深处藏着的疲惫，与她午夜梦回时的惊惧，竟有几分相似。
　　“陆先生，无以为报，”阿婆捧着一篮刚蒸好的青团，“这是素素做的，你尝尝。”
　　陆青衫接过篮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竹篮，轻声道：“举手之劳。”他的目光落在素素袖口的刺绣上，那是一朵细小的紫花，绣得栩栩如生，“这是紫草根染的线？”
　　素素愣了愣，点头道：“是。紫草根染出的线不易褪色，且有安神之效。”
　　陆青衫“嗯”了一声，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草药：“这是甘草和陈皮，煮水喝能健脾养胃，阿婆年纪大了，可常服。”
　　自那以后，两人便有了些交集。素素会时常送些自己做的点心、熏茶的桑叶，陆青衫也会偶尔给她送些安神的草药。她见过他深夜捣药时的郁色，见过他对着药杵失神的模样，也见过他为穷苦病人诊治时，眼底难得的温柔。
　　这日午后，雨停了片刻，巷子里的石板路泛着水光。陆青衫正在药铺整理药材，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闯了进来，哭喊道：“陆先生，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约莫五岁，面色潮红，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红疹，呼吸微弱。陆青衫立刻让妇人将孩子放在榻上，指尖搭在孩子腕脉上——脉象浮滑如丝，与当年宫中皇嗣发病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何时发病的？”陆青衫的声音有些发紧。
　　“今早还好好的，中午吃了些糕点，便成了这样，”妇人哭着说，“镇上的郎中说治不了，陆先生，你一定要救救他！”
　　陆青衫取出金针，迅速刺入孩子的几处穴位，暂时封住毒性。他抬眸时，瞥见孩子领口露出的一小截玉佩，玉佩上刻着东宫的暗纹——这是东宫暗卫的信物！
　　三年前，他撞破贵妃用“朱颜殇”毒害皇嗣，被构陷流放。他以为自己逃到江南，便能远离宫廷的纷争，却没想到，这奇毒竟追了过来，还蔓延到了民间。
　　“你先别急，”陆青衫稳住心神，对妇人道，“我需配药，你在此等候。”
　　他转身走进内室，从木箱底取出那本《增广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残页，指尖抚过朱笔圈出的“赤芍七钱，霜降桑叶”。这残页是当年太医院的老院正偷偷塞给他的，说能解“朱颜殇”，可记载语焉不详。他一直以为“赤芍”指的是药材，此刻却忽然想起手中的青铜药杵——药杵通体赤红，正是赤铜所铸，而“七钱”的重量，对于解毒方而言太过笨重，倒像是某种计数暗语。
　　“陆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沈素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刚送绣活回来，见药铺里气氛凝重，便走了进来。
　　陆青衫将残页递给她：“你看这‘七钱’，可有什么异样？”
　　素素接过残页，仔细看了片刻，眉头微蹙：“这‘七钱’不像是药材重量，倒像是绣谱里的‘七针’暗语。我曾在父亲留下的古籍里见过，民间绣娘常用针数代替数字，七针对应‘西’字，而‘赤芍’的‘赤’，或许指的是赤色之物。”
　　陆青衫心中一动：“赤色之物……我的药杵。”他取出那半截药杵，放在残页旁，药杵的长度与残页上“赤芍”二字的间距，恰好吻合。
　　“霜降桑叶，”素素又道，“你还记得吗？去年霜降日，我曾用桑叶给你熏茶，你说那茶能安神。或许，这桑叶并非指药材，而是指与我有关的东西？”
　　陆青衫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日她袖中露出的鎏金铃铛。那铃铛是西域使节的信物，而“朱颜殇”的毒方，正是源自西域贡品。“素素，你的铃铛，可否借我一观？”
　　素素从袖中取出铃铛，递给他。铃铛入手冰凉，篆文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竟是西域梵文，意为“双生”。“这是我父亲当年从西域使节处得来的，他说关键时刻能救命。”
　　陆青衫握着铃铛，忽然想起残页上的另一句记载：“双生半夏，其性相悖。一曰回春，一曰锁魂。”半夏是药材，可“双生”，会不会指的是西域的某种秘辛？
　　“我们得尽快破译这线索，”陆青衫沉声道，“这孩子中的毒，是宫廷秘毒‘朱颜殇’，若不尽快找到解药，他活不过今夜。”
　　素素的脸色瞬间苍白，她自然知道“朱颜殇”——当年父亲弹劾贵妃，便是因为怀疑她用此毒谋害皇嗣。“难道……是贵妃的人追来了？”
　　陆青衫点头：“这孩子身上有东宫暗卫的信物，想必是被人故意下毒，嫁祸或是试探。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解药，否则不仅这孩子性命难保，青石巷的人，恐怕也会遭殃。”
　　夜色渐浓，雨又开始下了起来。陆青衫点燃特制的药香，烟气缭绕中，残页边缘渐渐显现出细小的水渍字迹：“西域贡道，裴氏相关。”
　　裴氏？陆青衫的心猛地一沉。他认识的裴氏，只有裴琰——他当年最信任的挚友，禁军统领。难道，这一切都与裴琰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