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班主的顶流炼成秘籍》IceQueen

3、新生

　　骸珣与这陌生的少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前爪猛地一抽，似乎下意识地想把他掀飞出去，又强行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你是谁？！”他咆哮道，“霜序呢？你把我的霜序弄到哪里去了？！”

　　“……霜序？”少年轻声喃喃，“我的名字，也叫霜序……”
　　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听懂了狐妖所说的语言，且楚明渊注意到，他说出这句话时，神色显出几分“原来如此”的了然。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开始主动发问，“今年……是哪一年？”
　　几只妖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茫然失措，黑猫妖脱口而出：“乾亨三十年啊！你到底是打哪儿来的？难道你是以前被关在这儿的妖怪？”

　　楚明渊到底对他们的语言不算精熟，没能及时阻止黑猫妖的话。
　　他回眸望去，少年果然反应很快地接过话头，道：“是……我也是，妖怪。我被人洞穿了心口，之后只觉得飘飘荡荡，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这番话听得那几只天性单纯的妖怪心有戚戚，顿时义愤填膺地咒骂起神使与国师的狠毒来。
　　楚明渊心知这少年已然将自己划入妖的阵营，又借同仇敌忾博得了信任；而自己作为此处唯一的异类，出言质疑也是无用，只会遭到排斥。
　　于是，他索性沉默地抱臂而立，静观其变。

　　“好了。”骸珣再度出声打断众妖的喧嚷。他剧烈地咳喘起来，大股暗红的血沫顺着獠牙溢出，声音沙哑得厉害，“不论你是谁……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有极重要的事，必须告诉你们。”
　　此言一出，众妖顿时炸开了锅，蜥蜴妖失声叫道：“骸珣！你怎么了？！”

　　骸珣并未解释。他静静凝视霜序那双瑰丽的狐狸眼，眼底泛起柔和而怀念的涟漪：“我名唤骸珣，是你这具身体的兄长。”
　　他略微抬首，目光沉沉地落在楚明渊身上。刹那间，楚明渊读懂了他眼中的决绝，心中沉痛。

　　骸珣简略道出了自己沦落至此的原委。
　　与楚明渊的推测相差无几，一切正始于天珩各地接连爆发的猛禽袭人事件。
　　数月前来自山林、河泽，甚至家养的兽类，毫无征兆地成批暴起伤人，事后又离奇暴毙。楚明渊曾严令各州府彻查，却始终查不出端倪。

　　皇帝以商讨此事为由，传信约骸珣面谈。然而骸珣等来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国师用一件他前所未见、也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兵器重创了他，将他囚于昭天监地底。此后，她又以相似的手段，将其他妖怪一一诱出，给他们戴上特制的“缚妖枢”，将他们一身通天妖力封死在体内，一直囚禁至今。

　　楚明渊闭了闭眼，低声道：“是我失察，对不住。”
　　“罢了。”骸珣叹道，“如今的局面，我们也有责任。总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是一味劝告那些家园被毁的妖兽一再忍耐，却忘了这世间道理向来是弱肉强食，过度的退让，不过是将刀柄递到了屠夫手中，才将它们逼至绝境，最终爆发……”

　　一直静静聆听的霜序，轻轻动了动。这细微的动作似乎牵动了剧烈的痛楚，额角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咬唇忍下，望着骸珣道：“你方才说的……时日无多，是什么意思？”

　　楚明渊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
　　这少年极其迅速地就接受了方才那番超脱常理的故事，且一问，便精准抓住了骸珣话语中刻意略过的关键。

　　骸珣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撩开了自己的长袍。周遭妖怪见了，皆倒抽一口凉气。
　　骸珣的胸前，竟也豁开一个与那惨死的白狐一模一样的血洞！

　　“被国师骗去的那日，我试图反抗，她便用那诡异的法器贯穿了此处。”骸珣平静地说，“我凭千年妖力勉强吊着一口气，但这缚妖枢日夜抽取我的妖力，这口气终究是要散了。”
　　“——所以，我要争取最后的时间。”他提高嗓音盖过其余四妖的悲鸣，垂眸看着霜序，“你的身体属于我死去的弟弟，虽勉强承载了你的魂魄，却支撑不了多久。稍后，我会用余下的妖力，为你修补这具身体。”

　　“不——”
　　不料，霜序猝然出声拒绝。他第一次表露出激烈的抗拒，挣扎着想从骸珣的巨爪中挣脱，声音急促：“我本就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活一次……”

　　他说的不是实话。
　　楚明渊在心中无比笃定地断言。

　　他忆起少年现身时周身恍若朝阳初升般炽烈而明亮的光芒；更记得苏醒之后，尽管浑身经脉遍布难以忍受的剧痛，他始终在努力地、一小口一小口地维持呼吸。
　　这样一个连呼吸都在用力的人，绝不可能甘愿放弃性命。

　　而骸珣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谎言，仍收紧了自己的爪子，牢牢把霜序固定在怀里。
　　“我别无选择，你也一样！”他厉声道，千年大妖积淀的凛然威压轰然爆发，震得整座地牢簌簌落灰，“如今这牢房里，唯有你未被戴上缚妖枢，只有你能帮助他们逃出去。否则，我们都将白白死在此地！”

　　四只妖怪完全愣住了，胖乎乎的黑猫妖挤出一声波澜起伏的“喵”，不知所措地抓挠着腕上的枷锁。

　　霜序不再挣扎，仰起脸回视骸珣。楚明渊看见他眼尾极快地晕开一抹胭脂般的红，一层水光漫了上来，颤颤巍巍地蓄在眼眶里。
　　他哭了。
　　他为自己即将获得的新生哭了。

　　“……我并非白白赠你这份力量。”骸珣的语气缓和下来，“国师抽取了我们的妖力，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必须保护其他妖族，并设法阻止她。若你做不到，我的妖力将会反噬，你会再次变回如今残破不堪的模样，彻底消亡在世间。”
　　霜序沉默片刻，终是闭眼应道：“……我一定会做到，”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会完成你的所有心愿。”

　　妖力渡体虽是为霜序重塑根基，过程却无异于洗髓伐骨，带来的痛楚比凌迟更甚。
　　楚明渊在骸珣的示意下上前揽抱过霜序，少年柔软如水的身体陷在他的怀里，很快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痉挛发抖。
　　可他死死咬着牙，自始至终不曾发出一声惨叫。仿佛这层柔弱的外表下，裹着一颗比钢铁更坚硬的心。

　　待一切终了，他立即踉跄起身，扑至骸珣面前。九尾狐妖的双眼已然闭合，身体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徐徐消散。
　　楚明渊静静肃立，送骸珣最后一程。他听到身侧的少年轻声呢喃：“不论因为什么，他都是为我而死的。”

　　楚明渊正欲俯身搀扶，却见他垂眸看向那具落于地面的缚妖枢——其上原本闪着金光的圆弧已经黯淡。
　　他好像只凭一眼，便勘破了那古怪东西的运作之理，当即撑膝站起，声音果决：“塔里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异常，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迈着仍显虚浮的步子，以妖力接连破开其余四妖的枷锁，随即吩咐他们化回原形，以躲避白袍神使对妖力的追踪。
　　楚明渊发现，即便知晓他的皇子身份，霜序也并无向他求助的意图；甚至在霜序的计划里，自己只需要配合，这使惯于执棋布局、却从未做过棋子的楚明渊，即便在此等危急关头，仍产生一点微妙的新奇。
　　后来他们顺利逃出牢狱，也印证了霜序对昭天监那些神秘器具的判断精准无误。

　　此刻，当他们离逃出生天仅一步之遥，当这谜一般的少年毫无保留地依偎在他怀中，他突然再度想起霜序那个企图与他划清界限的天真念想。
　　他怎么可能任由这柄破局之刃脱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太傅照本宣科传授给楚明渊的为君之道。若逢太平盛世，他或可恪守此训，做个宽仁明主，可如今国祚风雨飘摇，他自有另一套驭人之策——
　　他不在乎霜序从何而来，亦不在乎他藏有多少秘密。
　　因为他会亲手斩断他的所有退路，从此纵使天地宽广，霜序也只能在他掌心寻得一处立足之地。

　　“咳咳咳——”甫一露出水面，霜序就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
　　楚明渊在水下托着他，见他这副昏沉虚软、全然指望不上的模样，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幸好他自小不仅熟读兵书策论，体力训练亦从未懈怠，纵然拖着几个拖油瓶，也硬是强撑着游抵了河岸。

　　上了岸，他正犹豫是否再为昏迷不醒的霜序渡气，肩头的黑猫便一跃而下，照着霜序胸口就是一记五雷轰顶，直接把他整个人砸得一弹，“哇”的地吐出一大口水。
　　楚明渊额角一跳，刚想摸摸人死了没，霜序睁开双眼，幽幽地瞥向他。

　　“不是我。”他下意识地摊开手。

　　霜序没理他。他似乎对自己的一头长发很不适应，双手用力拧着拧着发梢的水。
　　楚明渊轻“啧”一声，走到他身后，解下自己的外袍为他细细擦拭。

　　霜序僵住了，默默从下往上瞥他，可楚明渊做得无比自然而坦荡，他反倒不好说什么。
　　蜥蜴妖霓裳趁着楚明渊听不懂它们的兽语，溜上霜序肩头，低声道：“崽，这皇子殿下瞧上你了？他怎么对你如此殷勤？”

　　霜序摇了摇头。
　　虽然他看不透楚明渊幽深难测的眼神，但他可以肯定，那绝非喜爱。

　　“看来，只有你的人身不会被罗盘追踪。”楚明渊仿佛全然未闻他们的私语，神色自若地开口，“是因为你不曾被他们抽取妖力么？”
　　霜序自己自然清楚真正的缘由，却不能言明，随口应了一句。

　　楚明渊已经习惯了他一心虚就发出怪声，并未深究，转而问道：“我需要在天亮前赶回宫中，你呢？之后有何打算？”
　　霜序正色沉吟一阵，道：“既要查清国师图谋，便不能远离，必须留在京城。”

　　楚明渊不赞同地摇头：“如今百姓因猛禽袭人之事惶惶不安，你一人带着这么多奇兽，太过惹眼，难保不被神使识破来历。”
　　“奇兽……”霜序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楚明渊正擦到他发尾，那缕柔顺乌黑的发尖忽然从他掌心滑落出去。
　　他抬眸，撞见霜序灼灼如星的双眸，以及唇角狡黠的、狐狸似的笑意：
　　“单独带着它们，的确容易招致怀疑……可若我带的，是一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