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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裂镜与沉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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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被厚重的防弹窗帘滤成一片惨白,均匀地涂抹在套间里。沈翊醒来时,外间已传来裴煜低低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着轮椅轻微的移动声。空气里弥漫着隔夜未散的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余温。
沈翊坐起身,看向旁边空了的床铺。被子被仔细叠好,床单平整,只有枕头上一个浅浅的凹痕,证明昨夜那场激烈的梦魇与之后被迫的依偎并非幻觉。他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肩膀,昨夜环住裴煜腰侧的手臂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异样的触感记忆——紧绷,微颤,瘦削,以及最后那一点不情愿的放松。
他收敛心神,起身走出里间。
裴煜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面前的长桌上摊开着几份文件,屏幕亮着,但他并没有在看,而是望着窗外那片被铁丝网切割的天空,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眼下是睡眠不足留下的浓重青黑。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与沈翊短暂接触,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早。”他打了声招呼,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听不出昨夜濒死般的喘息痕迹。
“早。”沈翊应道,走向小厨房,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速溶咖啡和配发的压缩营养饼干。动作间,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裴煜。
裴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轮椅扶手,节奏杂乱。他的视线落在文件上,却久久没有翻页。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竭力维持表面平静,内里却如绷紧弓弦般的状态。昨夜同意治疗时的脆弱和短暂迷茫,仿佛已被他重新用冰冷的外壳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治疗安排好了。”沈翊将一杯咖啡放在裴煜手边,“九点,‘信鸽’小组的专家会过来,在医疗室进行初步评估。整个过程是保密的,只有必要人员知道。”
裴煜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没有看沈翊,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需要我陪你过去吗?”
“不用。”裴煜拒绝得很快,“我自己可以。”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程序,我能应付。”
“好。”沈翊不再坚持,在他对面坐下,也端起自己的咖啡。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偶尔翻阅纸张的窸窣声和窗外远处隐约的鸟鸣。
八点五十分,裴煜操控轮椅,离开了套间,前往位于安全屋另一侧的专用医疗室。沈翊站在窗边,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身影单薄却挺直。然后,他回到长桌前,调出了“信鸽”小组昨夜同步过来的、关于裴煜睡眠数据的深度分析报告。
报告内容比实时监控详尽得多,也专业得多。除了生理指标,还包含了脑电图各波段功率谱分析、睡眠结构分期异常点标注、以及与“倒影会”已知诱导技术特征参数的初步比对。
结论部分用冷静的学术语言写着:
“对象B(裴煜)的睡眠结构呈现显著异常:慢波睡眠(SWS)比例严重不足,快速眼动睡眠(REM)期异常活跃且伴有高强度theta-gamma跨频耦合,此模式与深度暗示接收或记忆重构过程中的脑状态高度相似。REM期出现的言语片段(‘阶梯’、‘倒影’、‘第七’等)及伴随的刻板行为(刮擦),指向特定语义刺激的条件性激活。生理指标(心率变异性降低,皮肤电反应基线抬升)符合长期慢性应激及潜在解离倾向。结合梦境内容与‘倒影会’仪轨象征系统的吻合度(>78%),有理由怀疑对象曾暴露于高强度、系统性的心理建构环境,或本身即为该建构过程的目标载体。建议:立即进行结构式访谈、投射测验及药物辅助下的潜意识探查,评估受控程度及潜在触发指令。”
“目标载体”……“潜在触发指令”……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刺在沈翊的神经上。报告用科学的外衣,包裹了一个惊悚的事实:裴煜的异常,很可能不是简单的创伤后应激,而是被“设计”过的。他的大脑,他的梦境,甚至他部分的无意识行为,都可能被植入了不属于他自己的“程序”。
沈翊关闭报告,深吸一口气。他需要知道评估过程发生了什么,但又不能直接干涉。他调出医疗室外部走廊的监控画面(他有临时权限),看到裴煜的轮椅停在医疗室门口,一名穿着白大褂、气质沉静的中年女性(“信鸽”的心理专家之一,代号“知更鸟”)开门将他迎了进去,门随后关上。
评估将持续数小时。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沈翊处理着其他公务,但注意力难以集中。他反复想起昨夜裴煜在他臂弯里颤抖、窒息的样子,想起他醒来后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恐惧和脆弱,还有最后那带着恼怒却无力挣脱的默许。
九点四十七分,他的内部通讯器震动,一条来自“知更鸟”的加密信息:
“第一阶段访谈结束。对象配合度中等,防御机制强,但对自身状态有初步认知焦虑。生理监测显示提及特定关键词(‘深渊’、‘舅舅’、‘符号’)时出现显著应激反应。未发现明显外显性操控迹象。准备进行第二阶段投射测验。建议:保持环境稳定,避免刺激。”
沈翊回复:“收到。持续关注。”
投射测验会更深入潜意识,也可能更危险。如果裴煜大脑里真的被埋了“地雷”,测验过程就像在雷区小心排雷。
中午,沈翊独自吃了送来的午餐,食不知味。裴煜那边没有新的消息。
下午两点,另一条信息传来,来自“知更鸟”,语气略显凝重:
“投射测验出现异常反应。对象在完成‘房-树-人’测验时,对‘房子’的描绘反复出现结构倒置、门窗扭曲、并在房顶标注类似案件符号的标记。自由联想环节,对‘镜子’一词产生剧烈情绪及生理反应(短暂呼吸抑制,心率过速),并自发提及‘破碎’、‘另一个我’、‘出不去了’等短语。测验被迫暂停,对象情绪激动,要求终止。已给予温和镇静剂稳定状态。”
“另一个我”……“出不去了”……
沈翊的心猛地一沉。这比单纯的噩梦更加可怕,这是对自我认知的动摇和侵蚀。裴煜不仅在对抗外部的梦魇,更在对抗内心可能被“制造”出来的另一个镜像。
“他现在怎么样?”沈翊立刻问。
“情绪已平复,但疲惫感深。生理指标回落至可控范围。要求独处休息。已安排在医疗室观察区。建议暂缓后续深度探查,给予24-48小时缓冲期。”
“同意。确保安全,持续监测。”
“明白。”
沈翊结束通讯,在房间里踱步。裴煜的状态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投射测验揭示出的内心图景——倒置扭曲的房屋,镜中的囚困感——无不指向“倒影会”那套颠倒、囚禁、替换的邪恶逻辑正在他心灵深处扎根、蔓延。
他需要做点什么,但能做的有限。他不能贸然闯入医疗室,那可能适得其反。
时间流逝。下午四点,阳光西斜。沈翊最终决定去医疗室外看看,哪怕只是隔着一段距离。
他走到医疗室所在的走廊。观察区的门是特制的单向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门口守着一名“信鸽”小组的便衣人员,对沈翊点了点头,没有阻拦。
沈翊站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想象门后裴煜此刻的样子。是蜷缩在角落?还是疲惫地昏睡?那个总是冷静锐利、甚至有些孤傲的男人,被自己的内心图景击垮,会是怎样的情形?
他站了大约十分钟,正准备离开,观察区的门却从里面被轻轻打开了。
裴煜自己操控着轮椅,出现在门口。他换下了自己的衣服,穿着医疗室提供的宽松灰色病号服,衬得脸色更加苍白透明。头发有些凌乱,神情是过度消耗后的空茫和平静,那双眼睛看到沈翊时,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成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结束了?”沈翊走上前。
“嗯。”裴煜应了一声,操控轮椅缓缓向前,“可以回去了。”
“感觉怎么样?”
“累。”裴煜的回答简短到吝啬,声音低哑。他没有看沈翊,目光平视着前方空荡荡的走廊,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回到套间。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暖橘色,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冷意。
裴煜径直操控轮椅进了里间,关上了门。
沈翊没有跟进去。他留在外间,能听到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裴煜在换衣服,然后是一阵长久的寂静。
晚餐时间,裴煜没有出来。沈翊将一份餐食放在里间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模糊的“放那儿吧”。
沈翊自己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继续处理工作。但他的注意力始终无法完全集中,耳朵竖着,捕捉着里间的任何动静。
里间安静得过分。
晚上九点,里间的门终于开了。裴煜走了出来,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似乎清明了些许。他看了一眼桌上未动的晚餐,没有说话,自己去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明天……”沈翊开口。
“明天继续。”裴煜打断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知更鸟’医生说需要缓冲,但我没时间缓冲。案子还在等,线索可能随时断掉。”他放下水杯,看向沈翊,眼神深处有某种东西在烧,“我需要知道,我脑子里到底有什么。越快越好。”
沈翊与他对视着,看到了那平静表面下翻涌的焦灼和决绝。裴煜不是在逞强,他是真的被逼到了悬崖边,宁愿冒着坠落的风险,也要看清脚下的深渊到底是什么。
“我会和‘知更鸟’沟通。”沈翊最终说,“但你必须保证,一旦出现不可控的情况,立刻停止。”
“我会。”裴煜应下,然后操控轮椅回到长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冷光映亮他苍白的脸,他又投入到了那些符号和线索之中,仿佛刚才在医疗室里经历内心风暴的不是他。
这一夜,裴煜没有提早上床。他工作到很晚,直到沈翊强制关掉了大部分灯光,只留一盏台灯。沈翊自己先躺下了,但没有睡,保持着警觉。
裴煜又在外间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操控轮椅进来。他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在沈翊床边停了一下。
黑暗中,沈翊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几秒钟后,裴煜才移动到自己的床边,有些困难地挪上床,躺下,背对着沈翊。
房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这一次,没有梦魇的征兆,至少数据流显示裴煜的生理指标相对平稳。但沈翊能感觉到,裴煜并没有睡着,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警觉的僵硬。
时间流逝,夜色深沉。
就在沈翊以为这个夜晚将平静度过时,裴煜忽然翻了个身,面向沈翊这边。黑暗中,沈翊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沈翊。”裴煜的声音很低,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
“如果……如果评估结果,真的显示我被……‘影响’了,甚至……被‘植入’了什么。”裴煜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飘忽,“你会怎么做?”
问题直白而尖锐,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
沈翊沉默了几秒。黑暗中,他睁开眼,看向裴煜模糊的轮廓。
“尽一切可能治疗你,清除那些影响。”他的回答清晰而坚定,“然后,和你一起,把制造这一切的混蛋,绳之以法。”
“治疗……清除……”裴煜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如果清除不掉呢?如果……‘那个东西’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呢?”
这个假设更加黑暗,触及了人格同一性的根本。
“没有‘如果’。”沈翊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就是裴煜。其他任何试图强加给你的东西,都是外来的病毒。病毒可以清除。‘信鸽’小组就是干这个的。你要相信专业,也要相信你自己。”
裴煜没有再说话。黑暗中,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沈翊以为对话已经结束,裴煜才又极低地、几乎是耳语般地说了一句:“……昨晚,谢谢。”
不是为了叫醒他,而是为了之后那个越界的、强硬的拥抱。
沈翊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承认自己当时也没睡?解释那个拥抱的动机?似乎都显得多余。
他只是“嗯”了一声,算是收下了这句道谢。
然后,裴煜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这一次,他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
后半夜,两人都陆续睡着了。没有梦魇,没有刮擦声。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和房间里交织的、逐渐平稳的呼吸。
第二天,裴煜再次前往医疗室,进行“信鸽”小组安排的、更为审慎的潜意识探查。沈翊则接到了“山鹰”从边境发回的加密简报:经过缜密布控和线人策反,他们成功锁定了“鬣狗”雇佣兵团体一个临时藏匿点,并抓获了两名外围成员。突审之下,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成员心理防线崩溃,供认出他们最近一次在勐拉镇的任务,确实是受一个代号“邮差”的中间人雇佣,进行“防御性阻击”,目标是“阻止两名特定身份的警察深入调查”。任务详情和“邮差”的真实身份,他们并不清楚,但提到了“邮差”有一个习惯:每次交接指令或酬劳后,都会独自前往镇子北边山坳里一个废弃的、据说闹鬼的天主教小教堂,待上一段时间。
废弃教堂!
沈翊立刻调取勐拉镇的详细地图和卫星图片。北边山坳,确实有一个标记为废弃的小教堂,建于殖民时期,早已破败不堪,远离主路,周围林木茂密,极为隐蔽。
“邮差”去那里干什么?仅仅是个人癖好?还是那里有他需要接触的人,或者……藏匿的东西?甚至,可能是“倒影会”残留的某个隐秘活动点?
直觉告诉沈翊,这个教堂是关键。他立刻指示“山鹰”: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对教堂及周边区域进行远距离、高科技手段的周密侦察,寻找任何可能的人员活动痕迹、电子信号或隐藏设施。同时,加大对被抓雇佣兵的审讯力度,深挖“邮差”的体貌特征、口音、习惯性动作等一切细节。
下午,裴煜从医疗室回来,脸色比昨天更加疲惫,眼神却亮得有些异常,像是被某种激烈的内在冲突点燃。他没有多谈评估过程,只是说“知更鸟”医生认为他的潜意识防御非常坚固,但也发现了“高度结构化、带有强烈象征暗示的非自主联想集群”,需要更多时间和特殊方法进行解析。
他对边境的新线索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尤其是那个废弃教堂。“‘倒影会’在历史上,就曾多次利用废弃的宗教场所进行集会或仪式,”他指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点,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们认为这些地方承载了过往的信仰‘能量’,适合进行‘破镜’与‘重构’。教堂……十字架……倒置的符号……”他喃喃自语,眼神有些发散,仿佛又被拖入了某个联想漩涡。
“裴煜。”沈翊打断他,声音沉稳,“集中注意力。我们需要分析的是现实线索,不是象征意义。”
裴煜猛地回过神,看了沈翊一眼,眼神里的狂热稍褪,抿紧了嘴唇。“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那里可能有我们一直找的东西。不仅仅是‘邮差’的踪迹,可能还有……别的。”
“什么别的?”
“不知道。”裴煜摇头,眉头紧锁,“一种感觉。很不好。”
他的“感觉”,结合他目前的状态,让沈翊的心又提了起来。但边境的线索不容忽视。
晚上,沈翊与“山鹰”进行了视频加密会议,详细了解对教堂的初步侦察情况。红外热成像显示,教堂主体建筑内没有持续热源,但在教堂后方一处疑似地下墓穴入口的附近,捕捉到断续的、微弱的热信号,似乎有人短暂出入。此外,信号监测设备在特定时段(通常是深夜)捕捉到教堂方向有极其微弱、加密方式奇特的短波无线电信号发射,持续时间很短,难以追踪源头和内容。
这证实了教堂确实被使用,且使用者在有意隐藏。
“需要抵近侦察吗?”山鹰问。
“暂时不要。”沈翊思考后否决,“对方很警惕,伏击我们的就是这伙人。贸然靠近可能再次中伏,或者惊跑目标。继续远距离监控,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和信号规律。同时,想办法从抓获的雇佣兵嘴里,撬出更多关于‘邮差’在教堂内可能行为模式的细节。”
会议结束,已是深夜。沈翊回到套间,裴煜还没睡,坐在轮椅上,对着那张教堂的卫星图片,手指在屏幕上缓慢移动,似乎在测量或勾勒什么,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
“看出什么了?”沈翊问。
裴煜指着图片上教堂后方那片阴影区域:“这里,地下墓穴的入口。按照常见的殖民时期小教堂建筑格局,墓穴通常不会太大,但结构坚固。如果‘邮差’频繁来这里,可能不是为了缅怀,而是这里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定期查看,或者……这里本身就是一个隐秘的储藏点,甚至通讯节点。”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
“山鹰他们监测到那里有断续热信号和无线电信号。”沈翊告知。
裴煜的眼睛更亮了。“那就对了。那里一定有问题。沈翊,我们需要过去。”
“现在不行。时机不成熟,风险太大。而且,”沈翊看着他,“你的状态不稳定,不适合执行高强度的外勤任务。”
裴煜的脸色沉了下去。“我的状态我清楚。这是我的案子,我舅舅的案子!我不能坐在这里等!”他的语气激动起来,胸膛微微起伏。
“正因为是你舅舅的案子,你才更需要冷静!”沈翊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更危险!‘信鸽’的评估还没结束,你的问题还没搞清楚,你现在去,是去查案,还是去……”
他顿住了,没把“送死”或者“自投罗网”说出口。
裴煜死死瞪着他,眼中翻涌着被刺痛后的愤怒和更深沉的痛苦。两人之间的空气再次凝固。
就在这时,裴煜的身体忽然晃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按住太阳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怎么了?”沈翊立刻上前。
“头……很疼……”裴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用力抵着额角,指节泛白,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这不是装的。
沈翊立刻扶住他有些歪斜的身体,同时按下紧急呼叫按钮(连接医疗室)。裴煜的身体在他手臂里微微颤抖,那种熟悉的、源自内部的痛苦再次袭击了他。
“信鸽”小组的医生很快赶到,做了紧急检查和处理。裴煜的头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但发作后的虚弱感很明显。医生判断可能是精神高度紧张、潜意识探查刺激以及疲劳共同导致的神经性头痛,也可能是……某种“反应”。
“他需要绝对休息,避免任何刺激,包括过度的案情讨论。”医生对沈翊说,然后给裴煜注射了一剂有镇静安神作用的药物。
裴煜在药物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沈翊将他抱到床上(这次裴煜没有力气挣扎),盖好被子。灯光下,裴煜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透出一种脆弱的易碎感,与他清醒时的冷硬倔强判若两人。
沈翊坐在床边,看着他在药物作用下渐渐舒展的眉心,心中那根弦绷到了极致。
裴煜的状态像一颗不稳定的炸弹,而边境的教堂线索像一根若隐若现的引线。他不知道哪一边会先被点燃。
他需要做出决断。是继续等待“信鸽”的评估结果,稳扎稳打?还是冒险一搏,主动出击,在裴煜可能彻底被拖垮或被“那个东西”控制之前,找到突破口?
夜深人静,只有医疗设备轻微的滴答声和裴煜平稳的呼吸声。沈翊的目光落在裴煜放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只手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仿佛随时准备抓住什么,或者……抵御什么。
他轻轻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这一次,不是为了安抚或束缚,而是传递一个无声的、连他自己也未必完全明晰的承诺。
无论镜子里倒映出什么,无论深渊下藏着什么,他不会放手。
天快亮时,沈翊做出了决定。
他发出了一条加密指令,内容简短:
“准备边境渗透方案。目标:勐拉镇北废弃教堂。人员:我,裴煜(待定,视其健康状况),山鹰小组。要求:绝对隐秘,最高戒备。行动时间:待进一步侦察确认后定。”
风险极高。但他有一种预感,教堂里的秘密,或许不仅仅是案件的突破口,也可能……是解开裴煜身上枷锁的关键。
他将指令加密发送,然后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
新的一天,旧的阴影,与一场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