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人》宋知倾

31、清洁工？？？

　　门缝后出现的，不是预料中穿着制式作战服或医院保安服装的身影。

　　而是一个穿着深灰色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他推着一辆常见的清洁车，车上堆着抹布、水桶和一些清洁剂瓶子。灯光昏暗，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看到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平静地落在沈翊和裴煜身上。

　　气氛凝固了一瞬。

　　沈翊的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身体微微前倾，将裴煜完全挡在身后，肌肉紧绷如猎豹，眼神锐利如刀，无声地评估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姿态、重心、手指的位置、清洁车后可能隐藏的东西。

　　裴煜在沈翊身后，呼吸急促，一只手紧紧抓着沈翊背后的衣料，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锁，眼神里除了紧张，还有一丝极快的、仿佛被什么刺痛般的恍惚。

　　清洁工似乎对眼前剑拔弩张的情景毫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多看沈翊按在枪上的手一眼，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了通道门后更宽敞的空间，同时，用握着清洁车把手的那只手，极其隐蔽地、对着沈翊做了一个手势——一个内部通讯中表示“友方、安全、跟我来”的特定暗号。动作快如闪电，若非沈翊受过严格训练且全神戒备，几乎无法捕捉。

　　沈翊眼神微凝。这个暗号级别很高，只有少数几个直属行动组和像“知更鸟”这样的核心支援单位知晓。他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但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丝。他微微侧头，用眼神询问身后紧贴着自己的裴煜。

　　裴煜的视线却越过沈翊的肩膀，死死盯着那个清洁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清洁工身后通道深处那片更浓的黑暗。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眼神里的恍惚加剧，仿佛看到了什么幻影。

　　“他……”裴煜的声音极轻，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有影子。但……不对。”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像一根冰针扎进沈翊的神经。在“镜渊”相关的语境里，“影子”和“不对”都是需要高度警觉的词汇。他立刻重新审视那个清洁工。

　　清洁工依旧站在那里，姿态放松，甚至有些过于放松了。他的影子在身后应急灯的照射下，斜斜地拖在地上，轮廓清晰。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沈翊相信裴煜的直觉，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口令。”沈翊没有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同时身体微微调整，确保自己和裴煜都处在最佳的防御和撤退角度。

　　清洁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平板无波、略带口音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今夜无月。”

　　这是“磐石”系统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动态口令之一，理论上只有接收了特定指令的人才知道。对上了。

　　但沈翊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裴煜抓着他衣服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身体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剧烈的排斥和警告。

　　几乎在清洁工话音落下的同时，沈翊也动了！他没有冲向清洁工，而是猛地向后撞开裴煜紧贴的身体，同时拔枪、侧身、扣动扳机！

　　“砰！”

　　一声安装了消音器的闷响！子弹并非射向清洁工，而是射向了清洁工身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类似烟雾探测器的小装置！

　　与此同时，那原本看似无害的清洁工，动作快得超出常人！他猛地一掀清洁车，里面根本不是清洁用品，而是两把折叠式□□和几个弹匣！他单手抓起一把，枪口瞬间指向沈翊！

　　但沈翊的动作更快！在开完第一枪后，他根本没有停顿，借着后撞的反作用力，已经抱着裴煜向侧后方——也就是他们来时走廊的一个岔口——扑倒翻滚！

　　“噗噗噗！”一串同样装了消音器的子弹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溅起火星和碎屑！

　　沈翊抱着裴煜撞开一扇虚掩的、写着“设备间”的门，滚了进去，反脚将门踹上，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在门合拢的瞬间，外面传来子弹打在金属门板上的密集闷响！

　　设备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各种管道和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空气浑浊，带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沈翊迅速将裴煜护在角落一个大型配电箱后面，自己持枪紧盯着门的方向，呼吸粗重，肾上腺素狂飙。

　　裴煜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身体抖得厉害，但出乎意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双手紧紧环抱着沈翊的腰，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锐利的、被强行激发的清醒。

　　“口令是对的……但他不是……”裴煜的声音在沈翊耳边响起，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他‘里面’……有别人的……‘声音’……很多……在叫……”

　　沈翊瞬间明白了。那清洁工的身体或许是真的，口令或许也是真的（可能被逼问或窃取），但他的意识……可能已经被“镜廊”或类似“镜渊”的技术侵蚀、覆盖或操控了！裴煜那被实验“打磨”过、变得异常敏感的感知，捕捉到了那具皮囊下不属于本人的、混乱的“意识噪音”！

　　“知更鸟”安排的接应呢？备用通道A肯定已经暴露了。清除程序启动……外面异常的寂静，难道所谓的“清除”，是清除掉所有可能碍事的“自己人”？

　　必须立刻改变计划！

　　沈翊低头，迅速在手腕上一个伪装成运动手环的微型装置上操作了几下，激活了最高等级的“巢穴暴露、自主规避”协议。这是最后的手段，意味着切断与当前所有预设联络点的联系，启动独立的应急避险程序。

　　几乎在他激活的同时，设备间的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被从外面用技术手段打开了！

　　沈翊眼神一厉，枪口瞬间指向门口！

　　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没有立刻闯入，反而有一道细细的、带着莹绿色微光的气体，从门缝里悄无声息地弥漫进来！

　　麻醉气体？还是神经毒气？

　　沈翊屏住呼吸，同时捂住了裴煜的口鼻。裴煜也立刻明白了危险，虽然憋得难受，但强忍着没有挣扎。

　　不能待在这里！沈翊目光快速扫过设备间。除了进来的门，只有高处一个用于通风和管道检修的方形金属盖板，用几颗螺丝固定着。

　　他指了指那个盖板，对裴煜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裴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决绝。

　　沈翊不再犹豫，他飞快地从腰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多功能工具，几下拧松了盖板的螺丝，用力将沉重的金属盖板掀开。后面是黑洞洞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通风管道，勉强能容一人爬行。

　　“上去！快！”沈翊低喝，将裴煜托举起来。

　　裴煜用尽力气，抓住管道边缘，笨拙却顽强地向上攀爬。沈翊在下面用力托着他的脚和腰，帮他钻了进去。然后他自己也迅速攀住边缘，利落地翻入管道，顺手将盖板拉回原位，用工具卡住，虽然不能完全封死，但能拖延一点时间。

　　管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陈年积灰和铁锈的气味，狭窄逼仄。沈翊打开腕表上的微型照明，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他示意裴煜跟紧，然后选定一个方向，开始向前爬行。

　　管道并不规则，有时需要侧身或低头才能通过。裴煜爬得很慢，很吃力，呼吸急促，偶尔会碰到管壁发出沉闷的响声。沈翊一边开路，一边不断回头确认他的情况，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后下方，设备间里传来门被完全推开的声音，以及几声模糊的、带着防毒面具的交谈声。很快，他们发现了被卡住的盖板。

　　“上面！”有人低吼。

　　接着是撬动盖板的声音。

　　沈翊加快了速度，低声道：“裴煜，坚持住，前面可能有出口！”

　　裴煜没有回答，只是咬着牙，手脚并用地跟上，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在微光下白得像纸。

　　管道开始向下倾斜，前方出现了岔路。沈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更狭窄、看起来更少有人维护的一条。又爬了大约几十米，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还有隐约的、空调外机运行的嗡嗡声。

　　是一个通向建筑外墙的通风口！外面是夜晚的城市，下方应该是某个楼层的设备平台或狭窄的维修通道。

　　沈翊爬到通风口前，透过格栅向外看去。外面是一个大约两米宽、堆放着一些杂物的狭窄平台，距离下方街道有十几层楼高。夜风凛冽，吹得格栅嗡嗡作响。平台一侧，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通向下方楼层的紧急消防梯。

　　就是这里！

　　他用力掰开固定格栅的卡扣（有些已经锈蚀），将格栅推开。冷风瞬间灌入，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喧嚣和尘埃。

　　“裴煜，过来，我们从这里下去。”沈翊回身，抓住裴煜冰凉的手，将他拉到通风口。

　　裴煜看着外面令人眩晕的高度和狭窄的平台，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惧色。但他抬头看向沈翊，看到对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鼓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沈翊先爬出去，踩在平台上，站稳后，立刻转身，伸出双臂：“来，把手给我，跳过来，我接着你！”

　　平台很窄，距离通风口还有一小段距离，需要一点跳跃。这对于现在的裴煜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裴煜看着沈翊张开的手臂，看着下方深渊般的街道，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暗的管道——那里隐约传来追赶者接近的声响和金属摩擦声。

　　他没有再犹豫，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沈翊的方向，跃了出去！

　　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接住了他，巨大的冲力让两人都踉跄了一下，沈翊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却死死抱紧了怀里的人。

　　“没事了，我接住你了。”沈翊的声音在裴煜耳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喘和不容错辨的安心。

　　裴煜伏在他怀里，心脏狂跳，手脚发软，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他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沈翊近在咫尺的脸，额角有汗，眼神却亮得灼人。

　　就在这时，他们刚刚离开的通风口内，传来了清晰的攀爬声和手电筒的光束晃动！

　　“快走！”沈翊立刻拉起裴煜，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平台边缘那道锈蚀的消防梯。

　　消防梯陡峭而湿滑，锈蚀的栏杆有些地方已经松动。沈翊让裴煜走在前面，自己紧跟在后面，一只手始终护在裴煜身后，另一只手紧抓着摇晃的栏杆。下方，城市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遥远而冰冷。

　　追赶者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经从通风口传来，手电光柱扫过平台，很快锁定了他们正在爬下的消防梯！

　　“在那里！”

　　子弹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在消防梯和旁边的墙壁上，溅起刺眼的火花和碎屑！

　　沈翊猛地将裴煜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飞溅的碎片。“别停！继续往下！”他低吼。

　　裴煜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向下爬，动作因为恐惧和虚弱而更加笨拙，却一刻也不敢停。沈翊一边掩护他，一边举枪朝着上方平台的方向盲射了几枪，试图压制对方的火力。

　　他们如同悬挂在悬崖上的两只蚂蚁，在子弹和夜风的呼啸中，艰难地向下移动。每一步都惊心动魄，每一次金属的呻吟都仿佛死亡的预告。

　　下方，还有几层楼才能到达相对安全的地面或下层平台。而上方的追兵，已经有人开始尝试爬下消防梯追赶。

　　沈翊看了一眼裴煜苍白如纸却写满倔强的侧脸，又看了一眼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远处闪烁的警车灯光（可能是医院安保或接到报警赶来），心中迅速盘算。

　　不能这样下去。裴煜撑不住的。

　　他的目光落在下方大约两层楼距离的一个延伸出去的小型观景阳台上。那阳台属于下面某一层，似乎是个闲置的会议室或休息室，窗玻璃是暗色的，里面没有灯光。

　　赌一把！

　　“裴煜！”沈翊在他耳边急促地说，“看到下面那个阳台了吗？跳到那里去！我会跟着你！”

　　裴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收缩。那距离不短，而且需要精准地越过栏杆跳进去。

　　“我……”他的声音发抖。

　　“相信我！”沈翊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就像刚才那样，跳！我会确保你安全！”

　　没有时间犹豫了。上方的脚步声和枪声越来越近。

　　裴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和信任都交付给身后这个男人。他瞄准那个阳台，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撞破了阳台边缘一些枯萎的盆栽，重重摔在阳台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剧痛传来，但他成功了！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沈翊也紧跟着跳了下来，落地一个翻滚卸力，随即立刻扑到裴煜身边，将他拖到阳台内侧的墙壁后，避开了上方可能的射击角度。

　　“有没有受伤？”沈翊急问，手指快速检查他可能磕碰到的部位。

　　裴煜摇头，只是疼得吸气，但眼神还算清醒。

　　沈翊迅速观察了一下阳台通往室内的玻璃门，是锁着的。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破窗器，在玻璃门角落轻轻一按，“咔”一声轻响，玻璃出现蛛网般的裂纹。他用力一推，整块玻璃向内碎裂倒下。

　　“进去！”

　　两人迅速钻进黑暗的室内。里面果然是个空置的会议室，桌椅都蒙着防尘布。沈翊反手将厚重的窗帘拉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光线。

　　暂时安全了。

　　两人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下，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内衣，冷风从破碎的玻璃门灌入，带来刺骨的寒意。

　　裴煜的身体还在轻微发抖，不知道是冷，是后怕，还是体力透支。他摸索着，抓住了沈翊的手，紧紧握住。

　　沈翊回握住他，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手掌里，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冰凉的身体搂进怀里，用体温温暖他。

　　“我们出来了。”沈翊低声说，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沉稳，“暂时安全了。”

　　裴煜将脸埋在他胸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依偎着他。

　　窗外，隐约传来上方消防梯处的喧哗和警笛声由远及近。追兵似乎被暂时甩开了，或者被赶来的警方牵制住了。

　　但沈翊知道，危机远未解除。“镜廊”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里，甚至可能渗透进了安保系统。他们需要尽快彻底离开这片区域，与真正可靠的接应汇合。

　　他轻轻拍了拍裴煜的后背：“休息几分钟，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去找‘知更鸟’安排的真正接应点。”

　　裴煜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没有任何犹豫。

　　黑暗中，两人静静相拥，汲取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破碎的玻璃门外，城市依旧灯火阑珊，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从未发生。但沈翊知道，从沈时序发出警告，到清洁工的诡异出现，再到这场生死追逐，他们已经无可挽回地踏入了更深的迷雾，更危险的棋局。

　　而怀里的这个人，是他绝不能丢失的棋眼，也是他穿越所有迷雾，最终必须守护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