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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目标情况不稳定 ...

  •   黑暗不再是均匀的墨色,而是被远处安全出口标志、偶尔闪烁的故障指示灯、以及不知从哪个缝隙透进的、惨淡的城市夜光切割成破碎的、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陈旧消毒水、还有刚才激烈交火后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火药与金属灼烧的焦糊气味。

      沈翊背着裴煜。不是搀扶,而是真正的背负。裴煜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双臂无力地垂在他胸前,头歪靠在他颈侧,呼吸微弱而滚烫地拂过沈翊耳后的皮肤。那温度高得不正常,显然之前的剧烈运动、惊吓,以及最后那诡异的“爆发”,引发了严重的生理应激反应,很可能伴有感染或神经系统的高热。

      每走一步,沈翊都能感觉到背上这副躯体的脆弱和沉重。裴煜很瘦,骨头硌得他生疼,但那失去意识的、全然依赖的重量,却压得他脊椎几乎要发出呻吟。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里外两层衣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与裴煜隔着衣物传来的高热形成鲜明对比。他的体力也在急剧透支,刚才的爆发性奔跑和战斗消耗巨大,肺部火烧火燎,双腿如同灌了铅。

      但他不能停。赌注已经掷下,诱饵信息应该已经生效。他必须赶在“影子”识破诡计或处理完陷阱之前,抵达“知更鸟”真正的坐标点。那坐标位于这栋庞大医疗中心另一翼的地下二层,一个标明“病理样本中转及临时冷库”的区域。选择那里作为接应点,显然“知更鸟”也考虑到了隐蔽性和非正常通道的可能性。

      他尽量避开主通道和可能有监控的区域,在迷宫般的辅助通道、设备层和闲置区域穿行。凭着他优秀的空间记忆和对建筑图纸的短暂研究(在裴煜康复期间,他已将整个中心的结构牢记于心),他像一只在黑暗巢穴中穿行的鼹鼠,沉默而坚定地朝着目标移动。

      途中,他几次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急促但显得有些混乱的脚步声和短促的通讯呼叫声,方向似乎正是他发送的假坐标——地下二层废弃医疗物资储存区。诱饵起作用了。这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但也意味着,对方一旦发现扑空,会以更快的速度、更愤怒的姿态重新撒网。

      快一点,再快一点。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空气中的温度明显降低,弥漫着一股更浓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其它化学防腐剂的冰冷气味。周围越来越安静,连 HVAC 系统的嗡鸣都变得遥远模糊,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和背上裴煜那令人心焦的、灼热的喘息。

      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带有保温层的金属门,门上贴着警示标志和“授权人员进入”的标识。门边的电子锁面板闪着幽微的待机红光。

      就是这里了。

      沈翊将裴煜小心地靠放在门边的墙根,让他半坐半躺。裴煜依旧昏迷,眉头紧蹙,嘴唇干燥起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整张脸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

      沈翊迅速在腕表上输入“知更鸟”提供的单次识别码,对准电子锁面板。

      “滴……验证通过。权限临时授予,有效时间五分钟。”

      金属门内部传来液压装置解锁的沉闷声响,缓缓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比外面更冷冽、带着强烈消毒和冰冷金属气息的气流涌出,激得沈翊打了个寒颤。

      他重新背起裴煜,侧身挤进门内。

      门后是一个宽敞但层高较低的空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高大的、类似大型立式冰柜的银色金属柜,上面有编号和温度显示。房间中央是几张不锈钢操作台,摆放着一些密封容器和仪器。头顶是网格状的天花板,嵌着发出惨白冷光的 LED 灯管,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冰冷而死寂。这里确实是病理样本中转区,温度比外面低了至少十度。

      “知更鸟”在哪里?接应呢?

      沈翊警惕地扫视四周,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有冰冷的机器和死寂的样本柜。

      他将裴煜轻轻放在一张空着的操作台上,让他平躺。裴煜接触到冰冷的不锈钢台面,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沈翊立刻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套,垫在他身下,又迅速检查他的生命体征。呼吸浅促,脉搏快而微弱,体温高得烫手。

      “裴煜?裴煜!”沈翊轻拍他的脸颊,呼唤他,但毫无反应。

      不能再拖了。

      沈翊再次查看腕表,距离坐标有效时间结束还有不到三分钟。他按照“知更鸟”指令中的隐藏指示,走到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备用电源及环境控制系统”的金属面板前。面板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沈翊用手指沿着边缘特定位置按压、滑动。

      “咔哒。”

      一声轻响,面板旁边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后是向下的、更加狭窄陡峭的金属楼梯,深不见底,只有下方极远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的荧光。

      暗门出现的同时,沈翊佩戴的、与“知更鸟”单向联系的微型骨传导耳机里,传来了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冷静到近乎机械的女声:

      “沈队,请迅速通过应急通道。下方有接应。目标情况?”

      “高热,昏迷,生命体征不稳定,急需医疗!”沈翊语速极快,一边说,一边迅速将裴煜重新抱起。暗门和楼梯太过狭窄,无法背负,他只能横抱着他。

      “收到。通道内有简易急救包。保持移动,我们清除上方追踪后与你们汇合。注意,下方通道结构老旧,部分区域可能有安保遗留感应装置,谨慎通过。”

      话音刚落,上方他们进来的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外,隐约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追兵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没有时间犹豫了!沈翊抱着裴煜,侧身挤进暗门,踏上了向下延伸的金属楼梯。几乎在他进入的同时,身后的暗门无声关闭,严丝合缝,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楼梯内一片漆黑,只有脚下金属踏板在承受重量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轻微呻吟,和沈翊自己粗重的呼吸、心跳声。他摸索着向下,眼睛努力适应着绝对的黑暗。走了大约十几级台阶,脚下传来了不一样的触感——似乎是混凝土或粗糙的石质地面。通道变宽了一些,但依旧低矮,他不得不微微弯腰。

      他从口袋里摸出微型照明棒,折亮。幽绿色的冷光照亮了前方一小段距离。通道蜿蜒向下,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和水渍,头顶有老式的管道和电线槽。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与上方病理区的化学冰冷截然不同。这里似乎是医疗中心建造时遗留的、或者更早期的建筑结构,甚至可能是战时的人防工事改造而成。

      “知更鸟”提到的简易急救包挂在墙壁的一个突出挂钩上。沈翊迅速取下,单手打开,里面有几支镇痛退烧针剂、强心剂、消毒包扎用品和一小瓶无菌水。他立刻给裴煜注射了一针退烧剂和强心剂,动作快速而稳定,尽管在黑暗和颠簸中极为困难。

      药物注射后,裴煜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缓了一点点,但依旧昏迷,高热未退。

      沈翊不敢停留,抱着他,继续沿着通道前行。通道并不规则,有时需要侧身通过狭窄处,有时需要跨过地面的积水和杂物。他尽量走得平稳,减少颠簸,但怀里的重量和不断消耗的体力,让他的手臂开始麻木,脚步也开始虚浮。

      微型照明棒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脚下和前方几步。通道深处是无尽的黑暗,仿佛通往地心。寂静被放大,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偶尔从头顶或墙壁深处传来的、不知是水滴还是老鼠跑过的窸窣声。

      “安保遗留感应装置……”沈翊脑中警铃大作。他放慢脚步,更加仔细地观察前方地面和墙壁。果然,在一些拐角或地面杂物较少的地方,他隐约看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红外光束,或者地面有不易察觉的、颜色略有差异的方形区域(可能是压力感应板)。

      他小心翼翼,时而侧身,时而匍匐,时而寻找缝隙跳跃,艰难地规避着这些可能触发警报或陷阱的装置。每一次停顿、每一次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精力和体力。汗水迷住了眼睛,手臂的肌肉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欲裂。

      怀里的裴煜,像一块不断流失温度的冰,又像一团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焰。沈翊只能通过紧紧抱住他的力道,和低头时感受到的那一点点微弱气息,来确认他还活着。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通道开始出现向上的坡度,前方的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光源——不是照明棒的冷光,而是一种更加稳定、更加……人造的光线?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沈翊几乎被疲惫和绝望冻结的心中重新燃起。他加快了脚步,尽管双腿如同绑着沙袋。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前方出现了一扇锈迹斑斑的、厚重的铁门。门缝里透出稳定的白色灯光。门旁有一个老式的、需要转动阀门的门锁装置。

      沈翊走到门前,喘着粗气,试图腾出一只手去转动那生锈的阀门。阀门纹丝不动,似乎锈死了。

      就在他准备用蛮力或者寻找工具时——

      铁门内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阀门从内部被拧动,铁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个相对宽敞、灯火通明的地下空间。看起来像某个老旧仓库或设备间改造的临时安全屋。几盏大功率应急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咖啡的味道。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灰色工装裤和黑色紧身T恤的女人,身材高挑精悍,短发利落,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手里端着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紧凑型冲锋枪,枪口自然下垂,但姿势随时可以抬起射击。她朝沈翊微微颔首:“‘知更鸟’第一接应小组,代号‘夜枭’。沈队,请进。”

      另一个,则让沈翊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头发有些花白、气质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和疲惫,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沈翊怀里昏迷的裴煜身上。

      “裴煜!”他低呼一声,立刻上前,动作熟练地检查裴煜的瞳孔、脉搏和体温,眉头紧紧锁起,“体温超高,意识丧失,有脱水迹象……快,放到那边的折叠床上!”

      沈翊认得这个人。他是国内顶尖的神经外科与创伤心理学专家,也是之前参与裴煜远程会诊的核心成员之一,林昀教授。他怎么会在这里?“知更鸟”竟然能把他调来参与这种危险的地下接应?

      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沈翊立刻按照指示,将裴煜小心地放在房间中央一张铺着干净无菌单的折叠床上。林教授已经打开了一个便携式的高级急救医疗箱,动作迅速而专业地开始给裴煜接上便携监护仪,建立新的静脉通道,调配药物。

      “夜枭”迅速关上门,并做了反锁和加固,然后走到房间一侧的控制台前,操作着几个屏幕,上面显示着似乎是这栋建筑部分区域的监控画面(有些是黑屏或雪花)和传感器数据。“上方追兵被假坐标引开了一部分,但还有人在主建筑内搜索。他们暂时没发现这条应急通道,但不确定能隐瞒多久。我们最多还有十五到二十分钟安全窗口。”

      沈翊站在床边,看着林教授忙碌,看着监护仪上裴煜依旧糟糕但开始有药物介入的数值,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毫米。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脱力感。他扶住旁边的金属架子,才勉强站稳,眼前一阵发黑。

      “沈队,你受伤了?”林教授抽空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以及手臂和衣服上的一些擦伤和血迹。

      “我没事。”沈翊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怎么样?”

      “很危险,但还有机会。”林教授语气凝重,手下动作不停,“高热和昏迷是严重神经创伤叠加剧烈应激反应的表现,必须尽快降温、稳定生命体征,并进行进一步检查。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做初步处理。我们必须尽快转移到绝对安全且有完备医疗条件的地方。”

      “转移计划?”沈翊看向“夜枭”。

      “夜枭”头也不回:“‘知更鸟’安排了第二阶段的陆路转移,车辆已经在备用出口外待命。但需要等林教授完成初步稳定,并且确认外部出口安全。另外……”她停顿了一下,调出一个屏幕,上面是不断滚动的加密信息流,“‘磐石’传来最新消息,沈时序教授所在的军事医院,一小时前发生了未明原因的‘系统故障’和短暂停电,期间沈教授的病房监控有约三分钟的空白。目前沈教授情况‘稳定’,但……通讯再次中断。”

      沈翊的心猛地一沉。哥哥那边也出事了?是“镜廊”的手伸过去了?还是别的?

      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裴煜,又想起生死未卜、处境诡异的哥哥,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和更加沉重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们暂时逃出了眼前的围捕,但只是从一个较小的陷阱,跳入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棋局。对手的触角无处不在,手段诡异难测。

      而他们,依旧在黑暗的地下,靠着这短暂的、不知能维持多久的安全窗口,苟延残喘。

      沈翊走到床边,蹲下身,握住裴煜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那只手依旧冰凉,指尖无力地蜷缩着。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外面是黑夜,是追兵,是迷雾重重的阴谋。

      里面是微弱的心跳,是冰冷的药剂,是尚未脱离的危险。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在彼此身边。

      这微弱的联系,是他们穿越所有黑暗,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锚点。

      沈翊抬起头,眼中的疲惫被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坚定的光芒取代。

      “林教授,还需要多久能移动?”他问,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十分钟。”林教授看了一眼监护仪,“我需要把他的体温降下来一点,并确保循环稳定。”

      “好。”“夜枭,”沈翊转向那个女人,“十分钟后,无论外部情况如何,准备启动转移。我负责裴煜,你负责开路和林教授的安全。”

      “明白。”

      倒计时,再次开始。这一次,目标是冲出这地下的囚笼,冲向未知的、却必须前往的下一站。

      而深埋于地下的短暂安宁,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寂静,在应急灯惨白的光芒下,无声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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