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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涟漪效应 ...

  •   安全屋恒定的光晕下,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压缩。裴煜的“清理”与“重建”在缓慢而坚定地进行。闪回依然会发生,但频率在降低,强度在减弱,更重要的是,裴煜应对它们的方式在改变。从最初的崩溃、恐惧、完全依赖沈翊的“锚定”,逐渐过渡到能在沈翊的引导下,尝试着去观察、去描述那些碎片,甚至偶尔能克制住本能的逃避,去触碰那些记忆边缘不那么尖锐的部分。

      林昀教授通过安全线路进行的定期评估显示,裴煜的认知功能、情绪稳定性和现实检验能力都在显著回升。那些被“镜渊”强行植入的“噪音”和混乱的镜像碎片,虽然依旧存在,但裴煜的“自我”内核,正如同经过烈火淬炼的钢铁,在缓慢冷却、重新塑形,变得更加清晰、坚韧。

      他开始主动询问。不再仅仅满足于沈翊“一切安好”的安抚,而是会指着加密平板上偶然瞥见的、经过处理的模糊地图或代号(沈翊已不再完全避着他工作),问:“这个……和‘镜渊’有关吗?”或者,在又一次闪回带来的冷汗和心悸平息后,他会沉默一会儿,然后低声说:“刚才……好像看到一些……数字和符号……在屏幕上滚动……可能……是某种……识别码?”

      沈翊的回应也变得更加开放。他不再将裴煜完全隔绝在真相之外,而是开始有选择地、用他能理解的语言,分享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但能帮助他定位自身经历的信息。比如,他确认了“0917”确实是“倒影会”早期监控档案中对裴煜的一个内部编号;他解释了“镜渊”实验大致的目标(扭曲的意识干预),但避开了最血腥的细节;他提到了“千面”这个代号,形容为一个“隐藏在更深处、可能操纵了很多像卢舍那那样的人的影子网络”。

      裴煜听着,眼神专注,时而困惑,时而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恐惧,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沉静。过去的碎片和现实的线索,正在他逐渐清明的意识中,缓慢地拼接。

      “我想帮忙。”一天晚上,裴煜看着沈翊眼底浓重的疲惫,突然清晰地、毫无犹豫地说道。

      沈翊正在揉捏发胀的太阳穴,闻言动作一顿,看向他。

      裴煜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再是单纯的依赖或寻求庇护,而是一种经过思考后的、平静的决心。“我的脑子里……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也许……有些东西,不是垃圾。也许……是线索。”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显执拗,“而且……我不想只是看着你一个人……这么累。”

      沈翊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他放下手,走到裴煜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哪怕只是接触最外围的信息,你也可能再次被卷进去。可能会看到、听到让你不舒服的东西,可能会……再次触发不好的记忆。”

      “我知道。”裴煜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但我更怕……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躲在你身后。沈翊,我不是易碎品。”他微微仰起脸,眼神里有种近乎倔强的光芒,“我是裴煜。那个……曾经也能查出一些东西的裴煜。”

      沈翊看着他,仿佛透过眼前这张依旧苍白却写满坚毅的脸,看到了曾经那个在新闻一线目光锐利、笔锋如刀的调查记者。那份被深埋的、属于裴煜本身的锋芒和韧性,正在一点点破土重生。

      他沉默了很久。理智告诉他,将裴煜置于任何潜在风险中都是不明智的。但情感和一种更深层的直觉告诉他,裴煜需要这个过程——不仅仅是为了案子,更是为了他自身彻底的康复。被动的保护或许能保全他的身体,但无法修复他作为独立个体的完整性和力量感。而且,裴煜的大脑,确实可能是一座尚未被完全发掘的、关于“镜渊”和“倒影会”的宝库,只是开启这座宝库的钥匙,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最终,沈翊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捧起裴煜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声音低沉而郑重:“好。但我们必须约法三章。第一,所有接触的信息,必须经过我和林教授的严格筛选和控制,你绝对不能独自接触任何原始或高密级情报。第二,一旦你感到任何不适——头晕、心悸、记忆混乱、情绪剧烈波动——必须立刻停止,告诉我。第三,”他顿了顿,眼神深邃,“无论你想起什么,看到什么,都要记住,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裴煜的眼底涌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郑重对待和理解。他用力点头:“我答应。”

      从那天起,裴煜的“康复训练”中,加入了一项新的、谨慎开启的内容:在沈翊和林昀教授(远程)的全程监控与引导下,接触和分析一些经过高度脱敏、但可能与“镜渊”及裴煜自身经历存在关联的“安全信息”。

      一开始是极其基础的:一些经过处理的、不涉及具体人脸的实验室环境照片(用于触发和校准他的环境记忆);一些被抹去敏感字段的、关于异常神经信号或意识干预的学术论文摘要(帮助他理解自身遭遇的技术背景);以及,沈翊根据已有情报整理的、关于“倒影会”及其关联机构的大致组织脉络图(极度简略版)。

      过程如履薄冰。裴煜的反应时而平静,时而会出现短暂的生理性不适——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注意力涣散。但令人惊讶的是,他从未真正崩溃或陷入无法沟通的闪回。他似乎在学着用一种“观察者”而非“受害者”的视角,去审视那些来自过去阴影的碎片。他还会提出一些问题,虽然简单,却往往能触及关键:“这个符号……和之前那个Logo,出现的场景好像不一样?是不是代表……不同的……项目组?”“你们说卢舍那是执行者……那给他下命令的‘接口’……会不会有……特定的联络习惯?比如……时间?方式?”

      他的观察力和逻辑能力,正在快速复苏。

      沈翊和林昀教授都感到惊讶和振奋。裴煜的大脑,似乎在创伤之后,产生了某种奇特的“重组”和“强化”,对那些与“镜渊”相关的信息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度和关联能力。

      一个月后,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出现了。

      沈翊收到“知更鸟”转来的一份加密资料。是沈时序通过极其迂回和危险的途径传递出来的,关于疑似“千面”早期理论奠基者“C教授”(陈景明)的部分研究手稿扫描件。这些手稿年代久远,残缺不全,使用了大量晦涩的个人化符号和隐喻,其中一些符号,与“镜渊”实验记录中出现的、尚未被破译的标记高度相似。

      沈翊直觉这份手稿至关重要,可能隐藏着“千面”技术路线的核心逻辑。但他和“夜枭”团队的密码专家耗费数日,进展缓慢。

      犹豫再三,在一个裴煜状态格外稳定平和的下午,沈翊将其中一页相对“干净”(没有血腥或恐怖描述)、主要是一些抽象几何图形和简短代号的手稿,展示给了裴煜。他解释得很谨慎:“这是一份很多年前的旧文件,可能和你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在理念上有某种……遥远的关联。上面的符号我们不太认识。你看看,有没有觉得……眼熟?完全不用有压力,就当看个奇怪的画。”

      裴煜接过平板,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图形和陌生的代号上。起初,他眼神平静,甚至有些茫然。但看了大约一分钟,他的呼吸微微停滞,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沈翊立刻警惕:“不舒服?”

      裴煜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离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悬在屏幕上,无意识地虚画着某个图形的轮廓。“这个……”他指着其中一个由三个嵌套的螺旋线和一个锐角三角形组成的符号,“我……好像在……很深很深的梦里……或者……不是梦……”他努力搜寻着词汇,语速缓慢,“在……一个很白的房间……天花板很高……有个人……在说话,声音很远……墙上……有投影……闪过这个……他说……这是……‘三元递归扰动模型’……是……‘基础架构’……”

      他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仿佛从记忆的淤泥深处费力打捞。但沈翊的心脏已经狂跳起来!“三元递归扰动模型”!这正是那页手稿边缘一处极难辨认的批注里可能包含的词语!他们之前只是猜测!

      “还有呢?”沈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给他压力,“关于这个‘模型’,还记得什么吗?任何一点都可以。”

      裴煜闭上了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脸色微微发白,显然在承受回忆带来的神经性头痛。沈翊立刻握住他另一只手,将一股平稳的力量传递过去。

      “……数据……输入……像……涟漪……”裴煜断断续续地说,“不同的……‘镜子’……反射……叠加……最后……改变……‘源水’的……流向……”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带着痛苦和一丝清明,“他们……想用这个……来……解释……怎么通过……影响少数‘关键镜像’……最终……扭曲……整个……群体……的认知图景……”

      房间内一片死寂。

      沈翊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裴煜描述的,正是“千面”和“社会镜像工程”可能的核心运作机制!用“三元递归扰动模型”来理论化如何通过精准干预某些关键个体(“关键镜像”),利用信息传播和社会互动的“涟漪效应”,最终达到潜移默化改变更大范围群体认知(“源水”)的目的!这比他们之前的所有推测都要具体、都要可怕!

      裴煜喘着气,额头上渗出冷汗,显然刚才的回忆提取消耗巨大。但他看向沈翊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混合着痛苦和奇异成就感的复杂情绪。“这个……有用吗?”他哑声问。

      “非常有用。”沈翊重重地点头,将他揽入怀中,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你帮了大忙,裴煜。真的。”

      这次成功的“信息提取”,像打通了一个关键的节点。裴煜似乎找到了一种与自身创伤记忆“共处”并“利用”它们的新方式。他依然会难受,会疲惫,但那种被记忆控制的无力感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增长的、带着痛楚的掌控感。

      沈翊也开始将一些更具体、但与裴煜个人可能直接相关的“安全信息”交给他分析。其中,就包括一些关于他舅舅陈默当年出事前后,一些未被警方采纳或深入调查的模糊线索——这些是沈翊早在介入裴煜案子初期就暗中收集的,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解开裴煜这个心结。

      他挑选了一个时机,将一份高度概括、隐去所有血腥细节和明确指证的时间线图表,以及几张陈默生前最后几个月接触过的、背景复杂的人员的模糊化照片(仅轮廓或背影),放在了裴煜面前。

      “这是关于你舅舅陈默最后那段时间,一些我们觉得不太对劲,但一直没有明确证据的周边情况。”沈翊的声音很沉,带着小心,“你看的时候,尽量只把它当作一个……需要分析的‘情况’。不要代入太深。如果觉得难受,我们随时停止。”

      裴煜看着那些熟悉的舅舅的名字和那些模糊的影像,嘴唇抿得发白,手指微微颤抖。但他深吸了几口气,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瞬间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全屋里只有裴煜偶尔翻动电子页面和沈翊压抑的呼吸声。

      忽然,裴煜的手指停在了一张照片上。那是一个男人在咖啡馆角落看报纸的背影,非常模糊,只能看到大概的衣着和身形,面部完全被遮挡。照片标注的时间,是陈默出事前两周。

      裴煜盯着那个背影,眼睛一眨不眨。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逐渐加重,身体开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裴煜?”沈翊立刻握住他的手,冰凉。

      “……这个人……”裴煜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颤抖,“我见过……”

      “在哪里?”沈翊的心提了起来。

      “在……‘那个地方’……”裴煜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痛苦,仿佛被拖回了深渊,“不是关我的……主实验室……是……另一个区域……我……被带去做‘拓展测试’的时候……路过一个……像是办公室的地方……门开着……他在里面……和……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说话……”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急促的恐惧,“他……他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我……我瞥到一眼……封面……有……有舅舅的……名字拼音缩写!还有……‘监控终止,建议清理’……的字样!”

      裴煜猛地抬起头,抓住沈翊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眼睛赤红,充满了震惊、愤怒和无边的痛苦:“是他!是‘倒影会’的人!是他们……一直在监控舅舅!是他们……决定‘清理’他!舅舅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是因为……因为他可能发现了什么!或者……或者他们觉得他碍事了!”

      长久以来压抑的怀疑、模糊的悲痛、无处宣泄的愤怒,在这一刻,随着这个关键的记忆碎片被掘出,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裴煜所有的心理防线。他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眼泪夺眶而出,不是软弱,而是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

      沈翊将他紧紧抱住,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他的心中同样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和对裴煜的心疼。陈默之死的谜团,以这种最残酷的方式揭开了冰山一角。这不仅仅是报复,更可能是“倒影会”系统性的“清除”行动,只因为陈默可能触及了他们的秘密。

      “我知道了,裴煜,我知道了。”沈翊拍抚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而蕴含着风暴般的怒意,“我们知道了。你舅舅的仇,我们一起报。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杂碎,一个都跑不掉。”

      裴煜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将积压多年的悲伤、委屈和愤怒彻底宣泄出来。最后,他哭得脱力,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但眼神却不再涣散,反而凝聚起一种冰冷刺骨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恨意与决心。

      他推开沈翊一些,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坚定地看着沈翊:

      “沈翊,我要加入。不只是帮忙看资料。我要亲手,把他们挖出来。”

      这一刻,那个被“镜渊”几乎摧毁的裴煜消失了。站在沈翊面前的,是一个被残酷真相重塑的、背负着血仇与使命的战士。他的脆弱犹在,但脆弱之下,是已然成型的、坚不可摧的脊梁。

      沈翊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里面燃烧的火焰,也看到了那火焰中心,依旧属于“裴煜”的清澈与执着。他知道,裴煜已经准备好了。

      他握住裴煜依旧冰凉的手,用力点头。

      “好。我们一起。”

      安全屋的暖光下,两颗心紧紧相依,一个带着未愈的伤痕,一个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却在这一刻,因为共同的真相与仇恨,形成了最牢固的同盟。追查“千面”与为陈默复仇的道路,在此交汇。而裴煜,终于从被守护的光,成为了可以并肩作战的、锋利的刃。

      长夜未尽,但利刃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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