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一生士

4、吃醋

　　秋狩结束后的宫城，像一口被紧紧盖上的沸鼎，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滚着压抑的热浪。

　　沈轻舟变得更加沉默，每日按时临朝，批阅那些早已被摄政王府幕僚定下来的奏章，仿佛秋狩那日的反抗与之后的屈辱从未发生。

　　但只有贴身伺候的王德发全然察觉，陛下批红时，那朱红色的笔在指尖停留的时间，比以往更长了些，眼神也愈发沉静，静得让人心慌。

　　萧淞屿似乎很满意这种“平静”。

　　他依旧每日入宫“辅政”，将沈轻舟置于眼皮底下，偶尔投来审视的目光，像在欣赏一件被重新擦拭干净、摆回原位的藏品。

　　他掌心的伤已结痂，那道疤痕，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刻在他手上，也烙在沈轻舟的心头。

　　这日午后，沈轻舟正对着一份关于江南盐税亏空的奏折“发愣”，萧淞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陛下近日气色见好，看来西苑的风，倒是比宫里的养人。”

　　沈轻舟笔尖一顿，一滴朱墨险些污了奏章。他缓缓抬头，对上萧淞屿似笑非笑的眼睛：“托皇叔的福。”

　　萧淞屿走近，目光扫过奏折：“盐税？老问题了，底下人办事不力，年年哭穷。陛下不必忧心，臣已着人严查，定会给朝廷一个交代。”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但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事，你管不了，也别想管。

　　沈轻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有劳皇叔。”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朕记得，先帝在时，曾赞过户部侍郎周明允清廉干练，不知此人如今何在？”

　　萧淞屿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沈轻舟会提起一个近乎被遗忘的名字：“周明允？呵，此人迂腐不堪，不通时务，几年前因顶撞上官，已被贬至岭南做个闲散通判了。陛下怎会想起他？”

　　“偶然翻看旧档，见其名而已。”沈轻舟语气平淡，“既是迂腐之人，不堪大用便罢。”

　　这个话题似乎就此揭过。但沈轻舟心中却记下了“岭南”和“周明允”这两个词。

　　这是他这些时日暗中翻阅故纸堆，像沙里淘金般寻到的，为数不多可能与萧淞屿并非一路、且有些能力的官员之一。

　　岭南偏远，消息闭塞，或许正是一个可以悄然布下的棋子。只是，如何将手伸到岭南，还是个难题。

　　机会，有时来得猝不及防。

　　几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春寒袭击了京城，沈轻舟“不慎”感染风寒，发起低烧。

　　太医院诊脉开药，萧淞屿亲自来探视过一次，见沈轻舟确实病恹恹地躺在榻上，嘱咐了几句好生将养，便离开了。

　　他需要处理的事务堆积如山，不可能时时守着一个“安分”的病号。

　　养病期间，按例可暂停部分日常请安，减少外人打扰。这给了沈一丝喘息之机。

　　这日深夜，烧已退了大半，他屏退左右，只留王德发全在殿外守着。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却异常清醒的脸。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龙床内侧，摸索着床柱上一处极其隐秘的机括——这是他还是稚童时，偶然在先帝寝宫玩耍发现的暗格，连萧淞屿都未必知晓。

　　轻轻一按，床板内侧无声滑开一个小格，里面放着几样东西：一枚色泽暗淡、却刻着特殊纹路的玄铁令牌，还有一小叠他这些日子凭记忆默写下的、关于朝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关系的脉络图。

　　他取出笔墨，就着昏暗的烛光，在一张小小的、遇水即化的特制纸笺上，用极细的笔触写下两行字：

　　“岭南周明允，或可用。查其近况，慎接触。”

　　没有落款，没有印记。他将纸笺小心卷好，塞进一个比指节还小的空心银球里。

　　然后，他走到窗边，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几声模仿夜枭的啼叫——这是他与宫中一个绝对可靠、连萧淞屿都未曾怀疑过的老暗桩联系的方式。

　　很快，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入窗内，跪伏在地。

　　沈轻舟将银球递过去，低声道：“交给‘影’，他知道该怎么做。”

　　黑影接过，磕了个头，又如鬼魅般消失。

　　做完这一切，沈轻舟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是在萧淞屿编织的巨网边缘，小心翼翼地拨动一根丝线，风险极大。

　　但他必须开始落子，哪怕只是一步闲棋。他重新躺回床上，心跳如鼓，却又有一种久违的、自己正在做些什么的微光在心底闪烁。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烛火同样通明。萧淞屿听着暗卫的汇报。

　　“陛下近日除了养病，并无异常。只是……今日午后，陛下似乎对岭南的官员名册，多看了几眼。”

　　“岭南？”萧淞屿指尖轻叩桌面，眸色深沉，“看来，我们的陛下，心思活络得很呐。病了也不安生……”

　　他沉吟片刻，“周明允？跳梁小丑而已。不过，既然陛下提到了，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吧。做得干净点，像场意外。”

　　“是。”暗卫领命。

　　“还有，”萧淞屿补充道，“宫里那个负责给陛下送药的小太监，是咱们的人吧？让他机灵点，陛下喝的每一碗药，都要‘尽心尽力’。”

　　暗卫退下后，萧淞屿走到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小雀儿似乎总想试探笼子的边界，殊不知，这笼子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驯养人的气息。

　　他倒要看看，这只雀儿，还能扑腾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