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影》（又名《征服我的金融女王）》暮色胶片

5、成瘾

　　清晨的光是一柄生锈的挫刀，沿着水塔圆形的边缘一点点割进来。那种冷灰色并不柔和，它粗暴地剥开了暗房里那层粘稠的、带有保护色的红。

　　我坐在地板上，身下是层层叠叠的废旧相纸，它们干枯、卷曲，像是一堆死去的鳞片。

　　林已经站在那面破旧的圆窗前，背对着我。她点了一支烟，烟雾在灰光里慢吞吞地升腾，最后消失在满是霉斑的天花板。她看起来那么单薄，脊椎骨在黑背心下突兀地撑起，像是一条即将离岸的龙骨。

　　我伸出手，捡起那件被撕开的真丝衬衫。领口缺失了一颗扣子，剩下的布料挂在身上，沉重得像是一块浸了水的铅。

　　“洗不掉的。”

　　林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倦怠。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那种冰醋酸的味道，那种带有腐蚀性的酸涩，已经顺着我的毛孔钻进了血液。即便我回到那个恒温的、充满高级香氛的世界，只要我开始出汗，只要我开始战栗，这股味道就会从我的皮囊下溢出来，提醒我曾在那张发黑的木台上如何崩塌。

　　穿上西装外套的过程，像是在给自己已然剖开的身子重新缝合。

　　布料摩擦过颈侧的齿痕，那种尖锐的痛感让我感到一种近乎病态的清醒。我照了照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里却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了某种强酸，正在无声地沸腾。

　　离开水塔时，外面的废墟正被晨雾包裹。

　　黑色的车停在满是泥泞的巷口，像是一块不属于这里的墓碑。我坐进去，关上车门。那一瞬间，车内那股干燥、洁净、带有皮革味的空气让我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

　　我降下车窗，任由那股带着泥土腐烂气息的风灌进来。

　　回到那座玻璃幕墙包裹的大楼，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高速电梯无声地爬升，金属轿厢倒映出我的脸——完美，冷淡，一如往常。但只有我知道，这具躯壳内部已经出现了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缝。

　　“苏总，这是今天上午的日程。”

　　助理推开门，带进了一股毫无生气的冷气。她的声音平稳得像是一段预设好的程序，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地毯上，激不起半点尘埃。

　　我接过文件夹。指尖触碰到冰冷纸张的一瞬，我恍然看到那是林那双带着银盐青色的手。文件夹里那些跳动的数字和复杂的图表，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堆杂乱无章的、过度曝光的色块。

　　那种麻木感再次袭来。

　　只是这一次，麻木中带着一种隐秘的、令人上瘾的焦灼。

　　我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那座正在运转的庞大机器。人们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穿行，像是一群忙碌而盲目的蚁。我曾经是他们中最高傲的一只，以为只要站得足够高，就能避开地面的潮湿与腐烂。

　　但现在，我感到了脚下地板的震颤。

　　那是水塔的方向。那是林的方向。

　　我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手背。在那股昂贵的木质香调下，那一抹极淡、极冷、极其尖锐的酸味，依然如影随形。

　　它在告诉我，显影已经完成了。

　　我不再是那张洁白无瑕的纸。我被灼烧过，被侵蚀过，我的身体里现在装满了黑色的、无法言说的阴影。

　　那种在阳光下感到窒息的、长久的缺氧，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