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影》（又名《征服我的金融女王）》暮色胶片

6、代价

　　董事会的长桌围满了人。守着满手金钱利益的人。

　　我坐在上首，听着法务部主管关于“十七号水塔”强拆补偿的汇报。他的嘴唇机械地一张一合，吐出来的每一个词都太干燥。我看着他，视线却穿透了他的肩膀，落在了落地窗外那片被雾霾模糊的城市脊背上。

　　倏然感到一种极其隐秘的、甚至带点亵渎的愉悦。

　　在我的西装袖口下，手腕上的淤青正对着那些昂贵的羊毛布料，发出阵阵微弱的灼烧感。那种领带勒出的红痕，成了我身体里唯一的真实。这群穿着考究、谈论着数十亿资产重组的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坐在他们中间的这个女人，其实是一具已经从内部开始坍塌的空壳。

　　“苏总，关于林小姐提出的所谓‘神性’，我们认为这只是某种提高议价权的手段。”

　　法务主管停了下来，推了推眼镜，等待我的裁决。

　　我没有说话。我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那是助理在现场拍的，用来作为证据的一张普普通通的勘察照。照片里的水塔在正午的烈日下显得苍白、颓败，像是一截断掉的、生了锈的指骨。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了窒息。

　　我看不到那座塔，我只看到了林。我看到了她在那道圆窗前的背影，看到了她指尖那抹洗不净的青，看到了那盏摇晃的、如内脏般鲜红的感光灯。

　　那种缺氧的感觉，从水塔一直跟到了这间位于四十二层的、充满新鲜氧气的会议室。

　　“苏总？”助理在旁边轻声提醒，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由于我长久沉默而产生的惊慌。

　　我放下照片。指尖在桌面滑过，留下一道细微的、由于汗水产生的痕迹。

　　“按照原定计划执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不用再去谈了。既然她想要守着她的神性，那就让她和废墟待在一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那种痛感极其辛辣，仿佛她的冰醋酸，倒进了未愈合的伤口里。

　　但我必须这么做。我要看看，当我亲手按下那个毁灭的按钮时，林会变成什么样。而我，又会在这场盛大的废墟里，显出什么样的形状。

　　会议散去后，我独自留在会议室里。

　　阳光斜斜地打进来，照在那些名贵的胡桃木桌面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疯狂而无序地舞蹈。那是一种由于极度纯净而产生的荒诞感。

　　我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把精致的手术刀，那是用来裁切重要文件的。我盯着那道冷冽的锋刃，脑海里浮现出林用它拨弄底片的样子。

　　那种疯狂的、热烈的自毁欲，正顺着我的脊髓向上爬。

　　我伸出手，指腹压在刀刃上。

　　没有用力。只是那种金属的凉意，让我在这片恒温的真空里，感到了一丝活着的气息。

　　我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三千万的合同只是这层皮囊上的点缀，真正的交易，是我们要如何在这个分崩离析的时代里，交换彼此的绝望。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一条陌生的信息。只有一张图片。

　　我点开。那是昨晚在暗房里拍的。绝对的黑暗中，只有一抹极其微弱的、红色的反光，照在了我仰起的、布满了汗水和破碎表情的侧脸上。

　　只是，在那张底片里，苏曼已死。

　　我是一张被强行曝光、被药水蹂躏、却终于露出了那种狰狞美感的、见不得光的灵魂。

　　那是林给我的回礼。

　　我死死盯着屏幕，那样的绝望与悲戚，宿命都未曾带给我的疯狂，或许，该是她赠予我的，最终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