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湖与知更鸟》》不加料

2、母亲的变量

　　周五的晚餐桌上，番茄蛋汤的热气在灯光下缓慢升腾。

　　许玥知用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汤，让蛋花均匀分布。她习惯在进食前完成这个动作——某种意义上的“预处理”，就像实验前校准仪器。

　　母亲在她对面坐下，解下绣着栀子花的围裙。

　　“玥玥。”母亲的声音很轻快，像在说今天青菜很新鲜，“我给你报了学校的女篮选拔赛。下周六上午九点，体育馆。”

　　许玥知的汤匙停在半空。

　　金属匙柄与瓷碗边缘接触，发出极轻微的“叮”声。在安静的餐厅里，这声音被放大了。

　　空气凝固了两秒。

　　她的大脑开始高速检索：

　　已知条件1：母亲曾是省师范大学女子篮球队主力前锋。家中书柜第三层有泛黄的合影，年轻的母亲穿着4号球衣，膝盖上贴着绷带，笑容灿烂得刺眼。

　　已知条件2：自己上一次系统性接触篮球是初二体育期末考。项目：一分钟运球过障碍。成绩：B+。评语：动作标准但缺乏节奏变化。

　　已知条件3：下周计划表已排满，包括周六上午的“化学竞赛专题整理（电解质溶液部分）”——时间冲突率100%。

　　已知条件4：女篮校队意味着每周至少三次训练、周末友谊赛、可能的市级比赛——不可控变量呈几何级数增长。

　　初步结论：此提议不合理，应予否决。

　　“妈。”她放下汤匙，陶瓷与玻璃桌面接触时没有发出声音——这是她多年练就的控制力。声音平稳如解题陈述：“我下周有化学竞赛的专题计划。而且，篮球训练会占用大量时间，影响学习效率。”

　　她用“效率”而不是“成绩”。这是精确的措辞选择：成绩是结果，效率是过程。过程问题更容易论证。

　　母亲没有立刻反驳。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慢慢喝下。这个动作持续了大约十五秒——许玥知在心里默数。

　　然后母亲笑了。眼角那些细密的皱纹弯起来，像某种温柔的涟漪。

　　她没有说话，而是从围裙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蓝色的方格纸，学校统一印发的报名表。纸张被折成标准的三折，边缘对齐得近乎完美。

　　母亲展开它，沿着原有的折痕抚平，推到许玥知面前。

　　表格已经填好了。

　　姓名：许玥知。班级：高二（一）班。学号：20230217。

　　在“报名原因”栏，母亲用她练过书法的漂亮行楷写着：

　　“强身健体，培养团队协作能力。”

　　而在“家长意见”栏，同一支钢笔留下的墨迹更深一些：

　　“同意。相信这项运动能让她学会——与不确定性共舞。”

　　最后四个字用了稍大的字体，笔画舒展，像真的在纸上起舞。

　　许玥知的视线在“与不确定性共舞”上停留了三秒。

　　“你需要一点‘计划外’，玥玥。”母亲的声音温和下来，像窗外渐沉的暮色，“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以为人生就是赢球、得分、拿冠军。”她顿了顿，“后来才知道，篮球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怎么投进，而是——”

　　“怎么接受投不进？”许玥知接话。这是她根据逻辑推导出的最合理下文。

　　“不。”母亲摇头，眼神变得很深，像在回忆某个遥远的球场，“是如何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依然相信队友会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

　　餐厅陷入短暂的安静。

　　窗外的天色正在从靛蓝转向深紫。远处传来隐约的钢琴声，有人在练习《致爱丽丝》，总是卡在同一个段落。

　　许玥知的目光落回那张报名表。

　　表格的边框线印得不太直，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墨点——可能是钢笔漏墨，也可能是印刷瑕疵。这个不完美的细节让她轻微不适，像解题时发现题目里有个模糊的符号。

　　她伸出手，用指尖触碰纸张边缘。

　　纸张的质感比她想象中粗糙。这不是她平时用的那种光滑的活页纸。

　　“选拔要测什么？”她问，声音很轻。

　　“运球、投篮、折返跑，可能还有分组对抗。”母亲回答得很快，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你运球基础还在，投篮姿势是我教的，不会差。折返跑——”她看了看许玥知修长的小腿，“你耐力一直很好。”

　　许玥知沉默。

　　她在心里迅速构建模型：

　　·运球过障碍：需恢复性练习3小时。
　　·定点投篮：需恢复性练习2小时。
　　·折返跑：有氧基础充足，需技巧练习1小时。
　　·分组对抗：变量过多，无法精确建模。

　　总时间成本：至少6小时。需从下周计划表中调剂。

　　“如果……”她斟酌着用词，“如果我没被选上呢？”

　　母亲笑了。这次笑出了声，像风吹过风铃。

　　“那就当去运动了两个小时，不好吗？”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玥玥，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搭积木？”

　　许玥知抬起眼睛。

　　“你搭了一个特别高的塔，每一块积木都放得特别准。后来你弟弟跑过来，碰倒了一角。”母亲回忆着，眼神温暖，“你没有哭，也没有生气。你看着散落的积木，说：‘现在我可以搭一个不一样的了。’”

　　许玥知记得。那时候她五岁。她确实说了那句话。

　　“你现在的生活，就像那个完美的积木塔。”母亲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妈妈不是要推倒它。我只是……想让你记得，你曾经不怕它倒掉。”

　　手背传来温暖的触感。母亲的手有常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但很柔软。

　　许玥知低头看着桌上的报名表。墨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三秒后，她点了点头。

　　不是被说服，而是启动了课题解决模式：既然变量已强制导入系统，最优策略是尽快完成数据采集与处理，使系统恢复稳态。

　　“好。”她说，“我去。”

　　母亲眼睛一亮，但没有过度庆祝。她只是收回手，又给许玥知盛了一碗汤。“多喝点，补充蛋白质。”

　　当晚，许玥知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黑色笔记本。

　　在周六那一页，“化学竞赛专题整理（电解质溶液）”后面，她用红笔添加了一项：

　　**【临时课题】女篮选拔赛参与及高效退出方案
　　目标：以合理方式完成选拔流程，确保不被选入校队（避免长期时间占用）。
　　研究方法：

　　1. 观看基础教学视频（2小时）
　　2. 分析选拔项目评分标准
　　3. 制定“最低限度合格表现”策略
　　4. 准备退出说辞（理由：学业冲突）**

　　她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女子篮球基础规则 高中生”。

　　屏幕上跳出视频：一群女生在球场上奔跑，呐喊，汗水在阳光下闪光。身体碰撞，球鞋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篮筐被扣动时嗡嗡震颤。

　　许玥知皱了下眉。

　　她调低音量，将视频设置为1.5倍速。

　　窗外的钢琴声终于流畅地弹过了那个总卡住的段落。《致爱丽丝》的旋律流淌进来，与电脑里无声的奔跑画面重叠。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报名表。

　　母亲的字迹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清晰：

　　“与不确定性共舞。”

　　许玥知关掉视频，打开了一个空白文档。

　　标题写上：《篮球选拔赛行为预案（第一版）》。

　　夜还很长。她有足够的时间，为一个“临时课题”制定完美的执行方案。

　　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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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小章完）

　　注：这一章的核心是展现“变量”如何被强制引入许玥知严密的世界。母亲的形象不是简单的“推动者”，而是一个有自己故事和哲学的人。她理解女儿的秩序，但更希望女儿拥有应对无序的能力。这段对话也为后续许玥知在篮球场上真正的“失控”与“成长”埋下伏笔。